整整一天,我都心神不宁,也许是因为那个怵目惊心的梦,也许是因为这短暂却久远的分别。
鸢儿和莺儿忙前忙后的,张罗着众人在院子里挂满大大小小的红灯笼。灯笼上是镶描着金边的富贵牡丹图案,灯芯恰巧点在牡丹的花心,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竟比一般的灯芯都要亮堂许多。那明亮的光芒透着薄薄的红纱向夜色里渗出,映得满室都是暧昧的红色,只是这原本喜庆的红,此刻瞧来却妖艳的紧,没来由地令我心烦意乱。
我怅然地注视着满目的红霞,恍然意识到,原来今日是中秋佳节。原本月圆人圆的日子,我们却分别了。
庭院深深深几许,眼前,是厚重冰凉的红木门,纵使院里芳草夹树,梧桐巍峨,亦失却了几分落英缤纷的柔情缱绻,只属于情人间的柔情缱绻。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红灯明灿,散去了黑夜里浓郁的寂寥,却散不开我心中的寂寥。
君问归期未有期,陈友谅又一次离开我,他甚至未曾告诉我何时再来。为什么他不去试着相信我?我已经足够坚强,坚强到可以勇敢地站在他身侧面对所有疾风暴雨!
夜里有萤火虫无声地飞舞,小小的微光在红灿的灯光下愈发渺弱,似乎随时会泯灭,一如人心底的情爱。
我这边正愁容满面,宁凝却叩门而来,她提着一壶浓甜的桂花酿,笑盈盈地对我说:“阿棠,在想什么呢?”
我转身向她,接过酒壶,却没喝,只是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酒壶发呆,过了片刻突然问道:“阿凝,你怎么一个人?今日不是中秋节,赵大哥呢?”
宁凝轻耸香肩,不置可否道:“还不是跟着你那夫君,忙公务去啦。”
我喜孜孜地执起她的手,好奇道:“你知道他们整日都忙些什么吗?”
宁凝眼光发亮,神秘莫测地凑近我的耳朵,轻声道:“不告诉你!”
我羞恼地推开她,伸长了手臂去呵她的痒,她乐得“咯咯”直笑,连声告饶。
直到我停下手中的袭击,宁凝才神秘兮兮地说:“你想不想去逛灯市?”
我瞅了两眼院子里忙活的婢仆,将双手一摊,无奈道:“你觉得我可以吗?”
宁凝拉起我的手,笑得比鲜花更灵灿:“你当然可以,你又不是犯人!随我走吧,男人们宴客不顾家,咱们女人也得去找些乐子才好呢!”
我顿觉新鲜,点点头任她拉着我走,奇怪的是这次并没有人阻拦我,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踏出了府门。
是陈友谅已经完完全全接纳了我才会这样做吗?
我这样想着,心头像被灌了蜜水一样清甜,顿时将所有的隐忧都抛诸脑后。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街市上都挂满了明亮的灯笼,小到米铺、当铺、油铺、水果铺,大到银号、客栈、酒楼,各个都张灯结彩,节日的气氛甚浓。长街上,有十几人舞着一条条长长的火龙,约摸七十多米,龙身由坚韧的珍珠草扎成,上面插满长寿香,所到之处,青云缭绕。火龙周围簇拥着一群执着灯笼的孩童,那灯笼样式繁多,有鱼鳞灯、蛋壳灯、稻草灯、鸟兽花树灯等等。也有几个姑娘悄悄的顺着江水的波浪推下一种叫做“一点红”的花灯,以祈求自己能遇到水月一样纯洁明亮的良人。
当然,这其中最幻美的还要数孔明灯。
我双手合十,望着天上缓缓升起的孔明灯,在心中默念:“一愿郎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阿棠!”有低沉的男人声音从身后传来。
诧异之余,我蓦然回首,却见长街火龙的对面,有一个身影伟岸的朱衣男子正翘首盯着我看。瞧他的样子,似是万分焦急,恨不得穿云破月地飞过来,奈何街上人潮拥挤,火龙贯布,他怎也无法挪动步子。
在一旁闭目许愿的宁凝蓦地睁开双眸,拉住不由自主向前方探身的我道:“阿棠,你怎么了?”
我伸出手臂指向对面拥挤的人群,叫道:“阿凝你快看!那边有个人在喊我的名字!他一定认识我!”
宁凝向前探着,目光却渐渐冷寂下去,她拽着我往相反的方向走,边走边说:“他一定是认错了。这里人太多,咱们去别的地方吧!”
我疑惑地推开她的手,坚定的摇头:“我不走,最起码应该去看一看,也许他真的认识我。”
宁凝面色大变,还想拉住我,我已经转身向街对面挤去,身后是宁凝的呼唤:“阿棠!阿棠,你别乱跑!”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指引我,令我义无反顾地与宁凝背道而驰。
对面那个朱衣男子他口中还在不停的唤着我的名字,远远地听不清他说什么,从其嘴形就能看出是叫我不要离开。
我正要向前看个究竟,那男子却突然眉头深皱,转身消匿于灯火阑珊处。再回头,宁凝也不见踪影。
我顿感焦虑,愣愣地立在长街中央,任过往的行人肆意推搡着我。就在此时,我忽然生出不祥的感觉,接着两个身材健硕的男人顺着人潮架着我往路边阴暗处走。我口中大喊“宁凝”的名字,但那声音飘在喧嚣的灯市中,犹如一滴水汇入汪洋般不起眼;我慌乱地敲打身边凶神恶煞的歹人,想要挣脱他们的禁锢,却被挤得毫无招架之力。
谅,你在哪儿!快来救我!
我在心底默默地呼唤,急的泪水都似断了翅的蝴蝶儿,只能无助的翩飞。
没过多久,我一个踉跄被狠狠推入雕花披纱的马车中,径直跌进陌生男人的怀中。我惊怒交加地跳起来,那人却死死拽住我的手。我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能挣脱他的双手,一掌打在他脸上。
借着从车窗外逆入的灯火,我这才看清他的样子,他大约三四十岁,面容清瘦,眉似刀鞘,眼眸里冷光似雪。
他捂着自己的半边脸,目光阴沉,像是饿狼在窥伺丛林里的猎物。片刻后,他冷笑道:“果然是个美人儿!难怪陈友谅把你藏的这么好,就是性子未免辣了些,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他竟然认识陈友谅,那他将我掳来是否跟陈友谅有关系呢?陈友谅将我藏得那么深,他又怎会知道我在灯市?
我一边警惕地向后退着,一边低喝道:“你是何人?”
“你居然不知道?枉你还是天完的臣民,”他笑得更轻蔑,眸子忽然发亮,“不要妄想从车门逃跑,门口坐着四个武艺高绝的铁卫,朕就不信你一个弱女子能突破重围。”
他居然自称朕!那他是……
冰冷的触觉瞬间从脚底窜至脑门,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直勾勾地盯着他道:“你究竟是谁?有什么目的?”
他向前探身,捏起我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你记住,朕是天完王朝的皇帝,徐寿辉。”
徐寿辉,天完皇帝,这些偶尔曾听鸢儿提起过,但我从未留心过太多。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马车行得这样快,看来已经远离街市,不知要驰往哪片不知名的阴暗中。
心惊之余,我愤恨地打落他的手,冷冷道:“请皇上自重!元帅忠心为国,日夜操劳,您这样将我掳来,只怕有伤君臣感情!”
他是天完皇帝,陈友谅是天完元帅,他又为什么要掳走我?莫非,徐寿辉怕陈友谅功高盖主、想借此来弹压他吗?
徐寿辉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我将他的手掌拂落,只是冷哼一声,不屑道:“君臣感情?他既然敢策乱逼宫,朕抓走他的女人又如何?”
我恍然明悟,怪不得陈友谅今日公务如此繁忙,怪不得他要把我藏起来,原来他是想谋逆叛国、取而代之!徐寿辉抓走我是想威胁陈友谅吗?
我的心剧烈的抽动着,面容却佯作淡泊的湖泊,浅浅而笑:“皇上当真是失算了,元帅向来不在乎女人,又怎会为我而放弃心中所想?”
不管他会不会放弃权利来救我,我都绝对不能将他陷入危难之地。我已经失去了冰雪般坚贞的身子,就让我操着一颗冰雪般坚贞的心吧!
我说着缓缓靠近徐寿辉,他凝视着我的笑容,有片刻失神,我趁机急速拔下头顶的发簪刺向他。
徐寿辉面有病容又寸步不离坐塌,定是因为他受了什么伤,或是别的难言之隐。我这一击,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徐寿辉睁大愤怒的眸子,侧身躲避,却依旧被我划破了手臂,连我也不免惊讶于自己手法的精准。惊慌之下,他身上藏青色的披风骤然滑落,露出其胸膛上慑人的剑伤。
我毫不迟疑,再度挥起发簪,却在成功的前一刻,发觉自己颈后有劲风袭来,我想回头已来不及。
随着颈后剧痛,黑色的浪潮扑面而来,直至淹没了我眼前的世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