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离我不过十丈远,正朝我稳步走来。
不知为何,脑海中豁然浮现出黑衣少年的音笑:“为着享受这美丽,我只有不断地去突破死亡,死亡是最好的重生。”
“这就是生命!为何要畏惧?”
他既然能做到,我又为何做不到?
我强自镇定,手中紧紧攥住凤舞,立在松林中一动不动。
谷路被封,鸟兽稀存,想必这只熊正急于觅食。此刻我势单力薄,惹怒它无异于死路一条。一动不如一静,人毕竟高于兽类一等,你越是慌乱,它越是张狂,沉默往往会更有威慑力。
黑熊犹豫了片刻,复而警惕地向前逡巡,一点一点的靠近我。
我的心已提至喉口,恨不得能步若流星,但理智告诉我不能跑,不然必死无疑。
这两日来,异变迭起,九死一生,死亡于我已不是那么可怕,但求生的意识也更加坚定。
此刻,我已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它,豆大的汗珠一串串穿过我的面庞。
它似是觊觎我的实力,但又贪恋美食不肯离去,只在我周围左右徘徊,以求一击而中。
如此,我和这只庞然大物互相对峙着。少顷,我已渐感体力不支,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毕竟,这两日我透支了太多心力体力。
那黑熊登时瞧出了端倪,再不迟疑,仰天咆哮一声,纵身跃起,以雷霆之势朝我袭来。
我惊呼一声向右侧身,好在早有准备,堪堪是擦体躲过。
那黑熊一击不中,更是恼怒,目眦尽裂,獠牙森森。它毫不停歇,一双利爪直取我的胸前。
我大惊失色,右手横刀向前,只见雪光一闪,一声怒吼震耳欲聋。
凤舞,果然是一把罕世利器。
黑熊吃痛的捂着被我挥断半截熊掌,双眼红筋暴起。我知它已经彻底被激怒,当机立断,身形下缩,翻滚出去,头顶有木屑“簌簌”落下的声音。
当真是险象跌生,它伤我不得,转又扑来,我被它逼至两棵松树间的死角,退无可退。
难道天要亡我?
可我心里还有太多的疑惑和不甘,实不愿就这样死去。
然而,容不得我多想,一对黑漆漆的熊掌已直刺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啼声骤起,黑熊闻得声响,身形微滞。
我惊魂甫定,抬头却望见密林云深之处,那黑衣少年提剑疾驰而来。
“噌——”
剑已出鞘,直追熊背。
几乎是同时,黑熊似是受到巨大的创伤,呜咽一声俯身倒在我面前。
好精准的手法!我暗自惊叹。
他驱马向前,纵身跃下,奔至我身边。
“有没有受伤?”他问。
我摇了摇头,道:“皮外伤,不打紧。你怎么会来?”
“我醒来时,你和黑曜俱已不见,还以为你偷了我的马溜之大吉。谁知黑曜去而复返,更引我至此处。幸亏我来的及时,这次,你又欠我一条命。”
原来这马名为黑曜,果然极通人性。我注目于他:“你放心,欠你的,我定会还你。”
他满不在乎地一笑,转口问道:“刚才你怎么不跑?”
我淡淡回道:“幼时幺弟从西域购来一只獒犬,凶猛异常,动辄伤人,大家都不得靠近。我年幼无知,却也不怕它。它愈是气势汹汹,我便愈要厉它三分,谁知这畜生竟吃硬不吃软,愣是被我吓住,再不敢对我不敬。我想,百兽总有相通之处,情急之下,与其落荒而逃引得其乘胜追击,不如姑且一试这幼时之法。”
他眼中颇有赞许之色,点头道:“不错。驽兽之道,在于驽气。气盛则势凌,气衰则势竭。若不是如此,我也赶不及来救你。所以,救你的人实则是你自己。”
我略感惊讶,道:“难得。你这人倒也有是非分明之时。”
他俯身从熊背中拔出一把纯黑的长剑,翻看着那熊,啧啧称叹:“好家伙,想不到这无名山谷之中竟有这等猛兽。若不是你连日饥寒,力不可支,只怕也不容易对付。你虽被我杀死,能死在乌衣剑下,却也不算辱没了你。”
我轻笑一声,真是狂妄!转头目视于他,突然想起一事,缓缓道:“你骗了我。”
他仔细地擦着剑上的血污,淡然道:“哦?”
我冷哼一声,道:“你别再装疯卖傻,你虽狂放不羁,却是个心思极缜密的人。如今回想当日种种,你好像什么都知道,未免太过巧合。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来救我,你必已部署好一切。”我遥指林深处的那一缕光亮,“你早就知道这个山谷还有一个出口对不对?”
他低着头,神色悠然的将乌衣归入剑鞘,道:“是又如何?”
我警惕地站起来,将凤舞对着他,道:“你若真想救我,大可以直接将我送回韩府,这般费心拖延,到底是谁派你来?”
他霍然抬头,一双重瞳直望进我心底:“聪明,可以帮一个人,也可以害一个人。做女人,还是不要太聪明的好,不然会惹来杀身之祸。在我面前拔剑的女人,你是第一个。”
我毫不退缩,回视于他,道:“我已死过几次,不怕再死一次!况且,你绝不会杀我。你背后的人要我活着回韩府,若我没猜错,那人就是察罕帖木儿。”
他反问道:“我若真是他派来的,又怎会一开始就告诉你他的来历?”
我幽幽道:“你我甫一见面,你就对我指出暗中唆使白莲教异变的幕后之人。一来,你在赌,赌你的开诚布公能赢得我的信任。二来,你想试探我,从我口中探出韩家对朝廷的态度。”
他眸中幽光辗转,道:“我若是你,想到这一层,就不会说出口。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人若不懂得冒险,就很难有所收获。这个道理,相信你比我更懂。我观你相貌奇伟,谈吐不凡,将来必有一番作为。何必亡命江湖,助纣为虐?”我转口又道:“朝廷向来不重视汉人,若是无亲无故,则更难有出头之日。何况如今蒙古人天怒人怨,气数将竭。你是个有识之士,自然知道何处才是朗朗乾坤?”
“果然虎父无犬女!”他直视于我,“却还是嫩了点,你不怕我现在就抓了你去官府,告诉他你爹狼子野心,意图谋反?”
“你是聪明人,我相信你不会。”我坦然道。
他盯着我良久,突然朗声笑道:“你猜得不错。幕后之人正是察罕帖木儿,前日之事,他旨在一箭双雕。其一,引得白莲教公愤。你爹如今羽翼未丰,自是不愿与朝廷起冲突。但教中不乏着意滋事之徒,再加上察罕帖木儿使人煽风点火,白莲教必起内讧。若有人按捺不住,一怒之下,揭竿而起,则正中下怀!其二,分裂你们韩家与青田刘家的关系。”
我恍有所悟,沉吟道:“所以察罕帖木儿派你来,将我困于山谷。当日,众目睽睽之下,你我二人驱入山谷,若你我葬身雪海也罢。若我获救回府,孤男寡女相处数日,难免遭人侧目。”
他接口道:“你已许配给青田刘家的公子刘玢,只待你十五及笄之后完婚。今年,你已十五了吧?”
我心惊不已:“不错,再有一个月,刘玢就会来迎亲。”
他又道:“谁不知青田刘家,宋元两朝,世代人才辈出,仕途通坦。今世更有青田先生刘基美名远扬,号称卧龙在世,只是不知为何与你韩家相交颇深。一旦你俩家联姻……察罕帖木儿虽急于建功立业,却也不得不忌惮。”
我冷笑道:“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你既然愿意全盘托出,想必心中已另有打算。”
他皱眉道:“原本我为人所用,只为图个前程。只是,在我发现迷情散的时候,我已改了主意。”他目中似有愤愤之色,道:“我一向不屑这种卑劣之术,也绝不会为不信任我的人卖命。”
我心下怀疑,只摇头道:“想不到,一包迷情散,既害了我,又救了我。”
他淡淡的笑,犹若一汪春水:“也不全是。那天晚上,我不是不动心。只是你拼命推开我,哭的伤心至极,口中不停地呼唤母亲。”他神色转为黯然,“你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你绝不像是轻易流泪的女子,那种压抑多年的伤痛,我懂得。从未有人,给我如此深的震撼。”
我不料他会说这些,那晚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再看他黯然神伤,确是真心触动的模样,其实,他的年岁也不大。
想到这些,我不禁柔声问道:“你母亲……”
他转又微笑,眼中却杀气骤起:“我母亲还活着,却生不如死。来日,我定要让伤我母亲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这终是别人的家事,我实在不好过问,只得以沉默作答。
他不再言语,突然以指作哨,黑曜箭步而来。
我未及反应,他已将我扶上黑马,将一锭银子放入我手中,道:“你走吧,黑曜识途,会将你送回栾城,到时,你下马回城,黑曜自会回来找我。你进城之后,先去买一套干净衣裳换上,不要叫人怀疑。你可以说救你之人身中数箭而亡,而你体力不支,在途中耽搁数日。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怎样分辨。至于韩府人会否信你,再与我无关。”
我迟疑道:“那你呢?”
他该怎样与察罕帖木儿交代?
他洒脱一笑:“没人能奈我何!且顾好你自己。”
他说着,一拍马股,黑曜长嘶一声,惊尘而出。
我回头叫道:“你还未告诉,你是谁?”
“谢风!”他的身影已背过去,如墨的衣襟淡入浓重的青松雪色一间。
“他日 你若有心,就上韩府来,我会向爹举荐你!”
说完,我不再回顾,快马加鞭向城内奔去,要知道,越快回去就越好自圆其说。
等我到达韩府时,已是日暮时分,未免引人注意,我特意绕到韩府后门。
此去前途莫测,种种诡变,更是难以分辨。我深吸一口气,叩响了韩府的大门。
“支呀”一声,朱漆大门只打开一条细缝,从里面探出一只脑袋,是家将阿东。
“小姐!”阿东惊呼一声,将门打开,对我说:“小姐快进来,我去回老爷。”
我向他点头示意,他转身奔去。瞧他如此警惕的神色,莫不是府中有什么变数?
抬起步履的那一刻,日前种种如春潮般漫涌心头,再回头,斜晖倾洒,宛如一梦。
只是,夕阳故去,人却在谁边?
我轻叹一声,不再迟疑,拾起裙裾,踏入幽深的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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