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咚”的一声歪头栽倒在地上,整个人猛地跌清醒了。
睁开眼——头顶还是那块白色磁欧石,身上还是盖着发了霉的毯子,周遭环境还是那个憋屈的小储物间。
一切都没有变,自己依旧被这艘千万年前的航船带往亚特兰蒂斯。
昨晚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在梦里睡觉,这是不是传说中的第二层梦境?
我站起来伸个懒腰。
活动了一下,刚想去外面看看情况,缇摩西就敲门进来了。说是九王子已经安排好了新工作,让我去厨房帮忙打下手。看来这个埃泽斯是真的有读心术,居然连我厨艺不错这个天赋都能发现,这么快就打发到厨房去了。
认命地站起来跟着缇摩西走,来到甲板上,才发现原来天刚刚破晓。无边汪洋此刻异常平静,晨曦洒在海面上荡出一片波光粼粼,格外像母亲温柔而多情的眼波。
缇摩西又开始一边走一边例行公事地充当讲解员,给我灌输新知。
说到这艘船上的人员构成,以他的话来讲,除了底层杂工,真正干事的只有四个人:第一是保护埃泽斯安全的元素祭司,第二是负责确定船队方向的审判祭司,第三是负责预测海面天气的塔罗祭司,最后一个就是负责磁欧石正常运作的能源祭司。
缇摩西就是普露托号上的能源祭司。而我,当然只有当底层杂工的份儿。
我问他:“那其他人都是干嘛的?”
他露出不屑的表情:“在王子身边混饭吃的。”
实在很难想象,以埃泽斯那样吝啬抠门的个性居然会容忍有人在身边混吃等死。
难道说那副周扒皮再世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实际上九王子就是一朵圣母小白莲,见不得人间有半分疾苦,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伪装出一副讨人厌的嘴脸……?
这么一想,我对埃泽斯的好感度瞬间就提升了几格:“看来我的工作也不会太辛苦。”
“普瑞尔,有时候我真不忍心伤害你。”缇摩西拍拍我的肩膀:“为什么雅典娜眷顾了世人,却独独忘了你?”
“……你这是几个意思?”
他推开一扇黄金闪闪的双开门,非常同情地看了我一眼:“进去吧,但愿你有个好心情。”
我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立即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这是一间根本望不到边儿的超级大厨房,能看清的只是一排排整齐罗列的长桌。长桌铺着雪白的桌布,雪白色桌布上又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食材:水果、蔬菜、肉类、甜点……从成品到半成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最令人惊叹的是厨房居中的位置,竟然别具一格地修了座蛋糕形喷泉!不知哪里响起了一阵音乐声,喷泉的水柱就随着音乐高低变化,水花绽放,幻化为跳跃的精灵,愉快地折射出耀眼的光华。而喷泉水池的四周全是黄金砌成的灶台,围成一圈的数十个炉眼上放置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锅子、水壶。初步目测,少说也有百来人在这厨房中穿梭忙碌着,竟一点不显得拥挤。
我把下巴复位,扯了扯缇摩西的衣袖:“这些人都是在厨房工作的?”
他点点头。
我吞口唾沫:“那该有多少张嘴等着吃饭啊?”
“你们每天要为殿下准备五十道菜,为我们四祭司准备二十道菜,为那些混饭吃的每人准备三道菜……对了,菜品还要根据王子殿下当日的喜好决定。”缇摩西拉着我走到一口超大的帅锅前面:“特纳,我已经把人给你带来了。”
我还在研究这口黑乎乎的大锅该如何答复他时,锅背后忽然窜出一个金发小伙子。
他嘴上叼着一杆烟,身穿围裙,手拿锅铲,傲慢无礼地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个遍,之后极其猥琐地笑了:“大人,您确定这小子是分配到我手下的?”
缇摩西点头:“没错,是九王子殿下亲口对我说的。不过嘛……”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顿了顿,才接着对特纳说:“普瑞尔是我从海上救起来的,是海神也眷顾的人,你可不要太为难他了。”
特纳听他这么说,看我的眼神立即判若两人。
呸,真是一个势利眼,不愧是跟着埃泽斯混的人。
我决定奉行《装孙子兵法》第七十二条:打心眼儿里鄙视势利眼,不过别让他知道。
缇摩西冲我笑着挥挥手:“普瑞尔,我要去工作了,祝你好运。”
我点点头,跟着走了两步,想先送一送他。可惜还没走出十米,特纳就从背后一把将我拉了回来:“普瑞尔,虽然缇摩西大人说让我关照你,但你也知道,九王子殿下的船上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哼,不提还好,一提起那个埃泽斯我就满肚子气!
唉,看看这个掌勺的特纳,虽然人长得有点对不起观众,但总不会比九王子难搞吧?
我挽起袖子:“没关系,有什么事你就吩咐,放着我来!”
特纳一脸无语:“真不知道你这雉鸡一样的家伙是怎么得到缇摩西大人关注的……”
他说的很小声,但不幸我有超级无敌顺风耳,一字不落全听到了。
看来普睿小天才还没在此地成功散发出光和热,以至于他们都鼠目寸光地把我当成了个白痴。哼,总有一天爷会一鸣惊人,总有一天爷会让你们全都刮目相看!!!
……
“喂喂喂!”特纳在我眼前挥了挥巨型锅铲,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摆了个阿童木一飞冲天的造型,连忙立正站好。
他瞥我一眼,没好气地转身拿出一套工作服。我接过衣服端着,内心十分沉重:“这个要不要派朗?”
他竖起四根指头:“算你成本价,四十。”
“四十?!”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吗?“呃,能不能先租几天?”
特纳的脸色顿时比猪肝还难看:“……可以,一天五派朗。”
他奶奶的,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看门犬!
我端着衣服躲进一个角落,三下五除二套好。
紧接着,特纳开始安排工作——大约是怕我不甘心被奴役企图投毒报复,所以没敢让我参与任何菜肴的制作。也可能是缇摩西的关照有那么点小用,他并没有多做为难,只让我去和另外两名杂工一起缩在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做些剥蒜切葱倒垃圾的小事情。虽然看似简单,但工作量还是很可观,以至于每天晚上我一回到小储物间就趴在地上挺尸,连脚指头都懒得动。
每每想找出从这个诡异梦境里醒来的办法,每每都累到以进入了第二层梦境而告终。
……
日子就这么行尸走肉地过着。
埃泽斯每天定时定点到各处巡视,检查工人们的劳作情况随时准备扣工资。我初来乍到毫无经验,哪知道他已经变态到如此极致,再加上前三个月又没薪水可领,船上的生活却处处要钱,如今早已负债累累。
这其间缇摩西来看过我几次,我和他也渐渐熟络起来。
在与他的几次交谈中,我终于明白了磁欧石是个什么玩意。
以他的原话来说:磁欧石是海神的情人、王子们的母亲克莱托,用眼泪幻化而成,为亚特兰蒂斯带来智慧带来希望带来财富带来荣耀的至高无上圣洁无比纯净无瑕的神物。
我听完,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归纳总结出:磁欧石是亚特兰蒂斯人赖以生存的,能够持续不断提供能源的物质。
根据缇摩西所言,要磁欧石释放出能量靠的绝对不是能量守恒定律,而是需要能源祭司有一颗纯洁坚毅的心。所以亚特兰蒂斯人一旦从磁欧石获得了智慧后,就会非常注重自己内心的发展,想要成为祭司的人就必须在家中修行打坐,通过冥想来开发自己的潜能。而唯有身心达到高度一致的人,才能将获得的智慧发挥出最大潜能,通过考核成为正式的祭司。
又因每位祭司的潜能发展不同,职位也各不相同。主自然界元素控制提升战斗力的会成为元素祭司;主撰书立法通晓世间一切哲理的是审判祭司;主预测未来占星卜卦的是塔罗祭司;主控制磁欧石维持日常运作的是能源祭司。而在这四种祭司中,尤以能源祭司为尊。
在亚特兰蒂斯,想要成为祭司非常艰难。一般人大约要用六十年的时间去枯坐冥想,方能明白世间真理走上祭司之路。所以大多数能从磁欧石上得到或多或少智慧的人都依仗着这点智慧不劳而获,他们情愿一生奢靡无为,也不想浪费人生大把时光去寻求身心合一的真理。
……
……
就这样,在缇摩西陈述完他是何其聪明刻苦才能当上中级能源祭司之后,我不由自主地指着他的鼻子:“你你你你你说,你究竟多少岁了?”
“今年刚满九十二。”他摸着自己的脸颊,微微一笑:“好在我还算年轻,如果幸运到潜能再提高几次的话,大祭司也不是梦想。当然了,要能留在七王子殿下身边工作,即使成不了大祭司也无所谓。”
……神呐,告诉我,眼前这个荡漾着春情少女气息的人还是我认识的缇摩西吗?
接收到我的‘鄙视鄙视眼神光波’,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我语重心长地说:“真没看出来,你还挺驻颜有术的嘛。”
“什么啊!”他居然嫌弃地瞪了我一眼:“他们都说我十分显老。没办法,咱们普通人比不了拥有神族血统的王子殿下们,他们的年龄都是谜,但看起来仍旧如此青春,性感……”
“打住打住,你都赶上我太爷爷辈人物了,看上去也就比我大那么几岁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不能太贪心,做人要厚道。”
他拿掉我的爪子,一脸鄙夷地说:“被雅典娜遗忘的海马,亚特兰蒂斯人的平均寿命是二百岁,难道这件事你也不清楚吗?”
“二百岁岁岁岁?”我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也不一定。贵族和高级祭司的寿命可能还要长一些,身心合一度越高的祭司寿命越长,获得的智慧也就越多。”
我只剩下一个表情:目瞪口呆。
是不是人类都太想长生不老,所以我梦里的人物设定可以活到二百岁?
我卷着咬破的舌头,口齿不清地说:“缇摩西,你有没有做过梦?”
“当然,人都会做梦。墨菲斯1会给善良的人织就美梦,而让有邪念的人在每一个夜晚入睡后备受煎熬。”
“那你觉得一个梦的时间最长是多长?”
“这个很难说,其实当我们身陷梦境时感觉到无比漫长,现实中却不过短短一瞬。有时候我们在梦境里经历了生老病死,醒来可能发现连半个夜晚都还没度过。”
我点点头。
也就是说很可能来这里这么久,其实现实中也不过才昏迷了几天,甚至是几小时?
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我放低声音对缇摩西道:“兄弟,不瞒你说,我觉得眼前这一切很有可能只是我的一个怪梦。”
“我也觉得是。”他情真意切地看着我。
“真的?你果真是我的知己啊!”
“真的,不然你怎么直到现在还说梦话……”
……
……
结束这段迷之尴尬的谈话,之后几天缇摩西都没再出现。
我仍然每天在厨房打杂工,凑近闻闻自己满手的蒜味,实在是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
特纳拿炒勺敲着手掌,慢悠悠往这边踱步过来,瞟了眼我剥好的蒜:“这些已经被你污染了,扔掉重剥。”
“扔掉重剥?”这可是我一上午的劳动成果!
“不然你想让王子殿下吃你的鼻水?”
“我可以洗一下,再说根本……”
刚想再解释几句,不知什么原因,一直全速前进的船突然“咯噔”了一下,仿佛触到障碍物,接着竟缓缓地停了下来。
厨房里的人个个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还在为大蒜愤愤不平,这时不知道哪阵风把缇摩西给吹来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飞冲到我面前,一阵小风儿刮得我两条光腿直哆嗦。
“发生什么事了?”我和特纳异口同声地问。
缇摩西看了特纳一眼,摇摇头,什么话都没说。接着一把抢过我手里的大蒜,扔了,拉起我就埋头朝外跑。我哪跟得上他那速度,一路都是被他拖在身后飘,双脚几乎没挨着过地。大力出奇迹,从厨房狂奔到甲板,原本二十分钟路程,硬是只用了三分之一的时间。他累得气喘吁吁,而我已经没了半条命。
“到底什么事?别告诉我咱们撞上冰山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过了半天没有回音,甲板上异常安静。
一抬头,才发现前面不远处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上百人,都是从来没见过的。他们齐刷刷地用双目扫射我,直到听见一声轻咳,又齐刷刷地转回头去。
——这这这是怎么个状况?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才知道咳嗽声是埃泽斯发出来的。他穿着一身软甲,架势如临大敌,栗色短发下的脸异常阴沉:“你怎么知道我救了一个东方人?”
站在埃泽斯对面的是个高个子男人,因为背对着我看不到长相,只听见声音温柔沙哑,低沉迂回:“别忘了,我们都有预知能力。”
埃泽斯明显不爽:“你在来拦我的船之前就只想到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吗?”
“没办法,这是父神的旨意。他告诉我,你救起来的那个人与我有着宿命的牵绊。”说话间,高个子男人缓缓转身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直到站定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微微上翘的眼角,紫罗兰双眸……目光下滑,浅浅粉红色的唇瓣开合极富韵律感,宛如情人温柔的低喃:“从一千年以前我就在等待,有朝一日,与你再次相逢。”
这么帅,又这么浪漫,完全是韩剧里才有的桥段啊。
左看看右看看,寻找着浪漫剧目的女主角,但很遗憾,周围别说是人了,就连影子都只有我一个。缇摩西那个不仗义的混蛋不知躲哪里看戏去了,而甲板上的一百多双眼睛,以及埃泽斯嘲弄的目光都被面前的高个子男人挡在身后。
此时站在他面前,活的,会喘气的,似乎就……只有我?
“你的沉默令我心碎。”他轻轻俯下身来,与我平视。
“你没病吧???”
难不成……我被班里那几个可恶的腐女潜移默化的洗脑了?——做的梦里居然会出现基佬?
生无可恋.jpg
怀疑再这样下去,很快就能出一套“普瑞小天才”同款表情包火遍微博界。
《装孙子兵法》第二百三十九条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爱情来了受伤难免。
我普睿怎么也是个有原则有底线的大好青年,必须走有特色的直男主义道路不放松。因此,面对这种企图掰弯本天才的不正之风——只能学会拒绝,果断地拒绝,坚决地拒绝,辣手摧花地拒绝——即便是在梦里。
我伸直手臂挡在身前:“别过来!”
“怎么了?亲爱的。”对方没有再往前,站在原处非常绅士地看着我微笑。
即便他笑得春风十里,我一颗直男之心也绝不动摇:“我我我我每天和调料为伍,味道不怎么好闻的!”
“没关系。”
“等等等等一下!”我吓得往后弹了两大步:“我要问你个问题。”
他似乎颇有耐心,眯起眼睛:“你说。”
“你……你喜欢男人?”
“哈,该怎么回答呢?当然……”他笑了一下,耸肩:“不喜欢。”
不喜欢男人,也就是说他不是基佬。
我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世界上怎么会有突然出现,说从一千年前就开始等待和你重逢的人?除非,莫非,似是而非……这句话是在暗示什么?其实他是和我一起被卷进海里的莱恩?可这不是我的梦境吗?
难道说,这根本就不是梦?!
我心乱如麻,深吸一口气:“你也是现代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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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墨菲斯:(morpheus) 在希腊神话中墨菲斯是梦神,拥有改变梦境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