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伦早早的到了在电话里约好的地方。
他在一个角落里最不显眼的地方坐下了。
这里确实不是什么称得上正大光明的地方,像他这样的老人到这里来,很是有可能被扣上为老不尊的帽子。
在这个时代,‘咖啡厅’一词已经不是指那种情侣卿卿我我,工作狂卖弄努力,狐朋狗友谈天说地的地方了。
现在,这里是那种只是说出来就会让小女生把脸红到耳根上的,更加‘大人’的地方,对机器人来说也是一样。
真要说的话,就有点像‘沙龙’,它一开始指的是美术馆,装饰画的房子,到了后来,就变成学者们讨论思想,争执不休的社交场所……
不过也多亏了这种改变,使得这种褐色的饮料成为了温伦生活中唯一没有消失的嗜好品。失掉了烟草,酒精,如果再失去了咖啡,温伦真不知道要如何调剂自己的生活。
总之,虽然这些咖啡厅保持了过去那种精致典雅的装潢,一如既往的温馨色调。但终归已经不是安静的喝咖啡的地方了。如果不是因为老人们特有的‘情怀’他是绝对不会到这样的地方来的。
“请问你需要些什么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服务生已经端着盘子在温伦的身旁恭恭敬敬的站着了。就算以今天人的眼光来看,她的穿着都让人面红耳赤。
“冰咖啡,多奶多糖。”
“是,冰咖啡是吗?”
服务说着在盘子旁的虚拟屏幕上画了两下。
“需要我们帮您找一位一起喝咖啡的对象吗?”
“不用,我只是在这里等人而已。“
温伦厌恶的摆了摆手。
“而且我这个岁数,像是‘喝咖啡’的人吗?”
“是这样吗……我明白了,那么请享受在本店的时间。”
温伦的态度让服务生那专业的笑容中透出了一丝尬尴。但她还是习惯性的提起她那短的几乎遮不住内衣的裙子向温伦鞠了一躬,快步离开了。
温伦不能阻止自己悄悄的望着服务生远去的背影,那曼妙的曲线与白皙的背脊像钩子一样拉扯住了他的目光。直到她的消失在了一个拐角,也可能是一个柜台后面,再也看不见为止。
当然,她也很有可能是一个机器人,但她们确实长的同人并未二致,有时候也确实能够填补人们缺失的某些东西……这点温伦不得不承认。但他偏偏又是那种以坚忍,顽固的老者而自居的人。
因此当他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时,不由得为自己的行为叹了一口气。然后又不自觉的把目光移到了那些来回奔波的服务生是身上。
就在这时,他发现在那一群倩影中不知什么时候凭空冒出了一个煞风景的影子。
那个影子就像是一个球一样,臃肿而笨重,迈出步子的时候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对这个身影他是很熟识的。
“这边,这边。”
他向那团胖乎乎的影子挥了挥手,又带着一脸戏谑的笑容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他的桌子前。
“呼……我来了,你这混球。”
过了许久,来者才终来到了他的面前。
来者是一个发福过度的老头,也许是因为满脸垂下来的赘肉把他的脸给拉直了,他看上去比温伦要年轻一点,但一头灰白的头发却又证明他并不比温伦年轻多少。
不知道是因为扛着过多的岁月,还是因为那把满身如波浪般抖动的脂肪,他多少有些驼,不得不杵着一根神奇拐杖来挪动脚步。
当他迈出步子,他就像卡通人物一样,那根神奇的拐杖也像卡通里的一样拼命的扭动起身子来。凡是见过这拐杖的人,都要令人惊讶它居然断不掉,甚至怀疑起这是一根橡胶的拐杖。
现在,这个打扮的体面的胖子在温伦的对面坐下了。
他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满口的抱怨。
“好了,混球,我来了,你总是这样,你这混球,你知道,我们都老了,腿脚不灵便了,你却还是动不动就要这样折腾我,你以为我们都还是30岁英姿飒爽连上五楼不喘气的年纪吗?你这混球。”
面对来者的左一个混球,右一个混球,温伦一直保持着友善的笑容。听着他的话,他嘴角的弧度甚至往上扬了一点点,还时不时的点点头。一副子兴趣斐然的模样。
“拖着五百公斤你怎么走的动?减肥吧,老勃。”
“别叫我老勃,你这混球,从以前我就一直在说,听着和个猥琐的变态一样,你以为我们还是18岁可以满口玩笑话TMD杀你全家的年纪吗?”
“得了,得了,”
终于,温伦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我叫你来不是听你贫嘴的。”
“哦……我知道,我知道,大白天的两个大男人来咖啡厅,真有意思。你是觉得我们关系不够铁?还是希望把我们的关系发展到更深层次?不管你回答哪个我都揍你一顿,我保证。”
“好了,好了,内勃尔,把你的解颐妙语收住,我是真的有事求你。”
就在这时,漂亮服务生又带着满脸的笑容走了过来,将温伦点的咖啡放在了桌上,鞠了一躬,离开了。
温伦迅速将放在面前的杯子推到内勃尔的面前,做了一个讨好般的笑容。
“伙计,你喜欢的,多奶多糖。”
内勃尔狐疑的瞪了他一眼,盯着杯子里那微波荡漾的褐色液体看了老半天。
直到那最后一丝波纹也平复下来,才举起杯子来抿了一小口。
“哼,奶不够。”
他摇了摇头。
“我们还是说正事吧,你说有事求我我?”
“是的,我需要你帮我给一个人辩护,大律师。”
“哦…………”
内勃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温顺的把他那颗皮笑肉不笑的小脑袋凑了上来,直接对着温伦。
“我tmd几百年没打过官司了,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他恶狠狠的说道。
“如果你要打官司,去找我手下的‘年轻人’,如果你要寻开心,去找我以外的任何人,明白?”
说着他艰难的挪动椅子上的大屁股,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就要往外走。
“别这样,我说真的,这事只有你能干。”
温伦急急忙忙的扯住了他的袖子,又费力的把他拽回了椅子上。
“只有你能。”
内勃尔的反应是在情理之中的。和这个别扭的胖子相处了人生大半的时光,他对于这个内勃尔的性情早已是琢磨的彻底了。也正因如此,他的衰颓让温伦痛心。也正因如此,他知道只有内勃尔能帮约瑟。
何曾几时,内勃尔也曾是一个舌灿莲花的大律师,虽说算不上什么彻彻底底的正人君子,但他有自己的原则。即便被骗也好,被耍也罢,他总要帮他认为对的一边,哪怕颠倒黑白,将白纸黑字的法律断章取义,歪说的不成样子也在所不惜。这样的他,虽然骂名不断,却也在很多人中间享有崇高的声誉。
不过,盛极必衰,后来,就在他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从他的纪念碑上落下来了。
那几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拟人机权利法案的通过让机器人得以踏足司法业。
他们像炮弹一样轰进来,又像野火一样蔓延开来,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人类的律师和公诉人们就发现,自己已经再也无法打赢一场官司了。
面对那些才思敏捷,出口成章而且从不犯错的怪物们,他们一个个只能黯然离开,另寻出路。
内勃尔是那些可怜人中坚守到最后的人,也是唯一还在这一行苟延残喘的‘人’。
被数不清的败诉折磨的不成样子,自尊心甚高的他最后还是屈服了。他不再亲自上法庭了。而是选择雇佣机器人律师,自己做律师事务所的老板,单靠得到,分配案件继续留在他心爱的司法界。
这样做的动机,本是想要坚守他自己的原则,但是,很明显的,他手下的‘年轻人’们要比他有原则的多。大多数机器人都不愿意歪曲法律,内勃尔也没有办法强迫他们去这么做。当他发现自己的事务所已经变成和法典上死板的繁文缛节一样,成为维护某些特定的事物的工具时,他终于崩溃了。
温伦见证了他的改变,他的幽默风趣化为戏谑讽刺,温文儒雅变成暴躁易怒,傲慢自信变为自卑善妒……唯一不变的仅仅只是他庞大的体型。
“你知道……温伦。”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内勃尔又说话了。
“我已经……我打不了官司了,我赢不过的。”
他看上去冷静了很多,声音听上去有些难过。
“我赢不了的……真的,你如果真是想帮谁,我可以给你介绍些我手下的年轻人。”
“这事只有你能做。”
温伦再一次坚定的说道。他灰色的眼睛里饱含着一种东西,那是长久的友谊所铸造出来的信任。他就这样直直的盯着内勃尔,而内勃尔也直直的盯着他。
过了许久,像是认输了一般,内勃尔终于无可奈何叹了一口气。
“唉……好吧,那人犯了什么事?”
“你答应了?”
“不,还没有。”
内勃尔说道。
“给我和委托人找个见面的机会,我要看看他有没有辩护的价值。”
“这没问题,我会尽快安排的,还有案件的情报什么的,我都会给你准备的。”
终于,温伦悬着的心放下来了。
他确信内勃尔会接受这个委托,即便内勃尔并不和他一样厌恶机器人,他也绝对是软心肠的人。他一定不会愿意一个少女在监狱里耗费掉三十年的青春的。
温伦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