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夷君慢慢睁开了眼睛,一片茫然间,顿觉腹处涌上一阵钻心的痛楚。
“夷君,你终于醒了。”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凤夷君定了定眼神,看见了白华的面容。
“白华······怎么会是你?这是哪里?”
凤夷君发现自己躺在白华的腿上,挣扎地爬起来。
只见满目昏暗,有石栏竖于面前。外面是摇曳的火光。
“这是在牢里?”
“嗯,都护府的牢里。”白华叹道,“我终究还是连累了你。”
“我记得我被无心打伤了。他抓我来这里的吗?”凤夷君看着腹部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可又是谁帮我包扎的?”
“是对面那个人。”白华笑道。
凤夷君的目光投向对面,看见了两张面孔。
一张是窭子老,一张陆载。
窭子老微微颔首,“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是陆载?”凤夷君的脸唰一下就红了。
“对。”
“陆载你!”
“凤少宫主,请听小巫解释!”陆载忙说道,“本来我想带你逃到易府再行疗伤的,后来发现你伤口流血不止,便只能中途停下来,先为你包扎了。”
“那······”凤夷君羞色上扬,撇过脸去,小声滴咕道,“那你有没有对我······”
“什么?少宫主您说什么?”
“我觉得他没有。”白华也笑着小声说,“他是个呆子。”
两女孩竟相视一笑起来。
“哎,你们在笑什么?”陆载也笑道,“都身陷令圄,还这么乐观?”
凤夷君转而问道,“既然你是带我逃亡的,那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包扎好后,蜀山巨震,满天火光,我们受困一处。那个莫辨带人过来把我俩都抓了。”
“那方相寺怎么样了?”
窭子老长叹,“毁了,全毁了。多少卷轴,多少古籍,多少秘术,多少生命,全毁了。”
“这事不怪窭子大人!”凤夷君怒道,“谁能想到他们竟然······”
一下子过于激动,凤夷君伤口一裂,痛得伏下身子。
“呵呵,少宫主,你能回来救助,老子已经心存感激了。你莫要再伤了自己,要不然老子真不知道如何跟那老巫婆交代了。”
“师父她······”凤夷君想了想,苦苦笑了一下,欲言又止。
“唉,你这个孩子,”窭子老看着凤夷君的眼神,“其实女昭并不允你过来的,对吗?”
“这!窭子大人您如何得知?”
“呵呵。看你这回孤身而来,竟没有带任何的巫女,老子便想到了。想想也是,依女昭的性子,一个恨不得全天下男人都死光的女人,怎会过来救老子?”
“不,不是这样的。师傅她只是觉得,有灾祸之首祸斗在的地方都极为凶险,她自己又还在闭关修炼······”
这时,走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四人转头望去,只见四个军兵走了过来;军兵身后,是端木赐。
一看到端木赐,陆载便想起了西乞蝉。
西乞蝉和衡机应该带着小巫们成功逃走了吧?
端木赐走了过来,让军兵打开两边的牢门。
“几位大人,都出来吧。”端木赐道。
“哼,你是谁?要请老子出来,叫无心小子来见我!”窭子老道。
“呵呵,寺主大人真是硬气。”端木赐冷笑道,“如果我说,外面有几万黎民百姓在等着几位巫觋大人呢?”
窭子老几人一怔,面面相觑。
“你到底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凤夷君怒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确实有几万人在等着你们。”
“可现在已是四更天了,怎么可能······”
“正是非常时候,所以才要求见各位,不是吗?”
窭子老几人又是一怔,皆有不祥之感。
“不去便罢。你们,关门锁上吧。”
“等一下!”窭子老站起来道,“去又何妨!我们走!”
······
当端木赐带着窭子老四人回到旧城祭坛时,果然所有人都不再喊打喊杀了。
他们只是没完没了地嚎啕大哭,像没有爹娘的孩子一样。
窭子老他们看着这一切:雨丝落在横陈的尸体上,在一滩滩血泊里溅起成花,挂在人们的脸上,融进了两痕苦涩之中······他们揪心着,他们愤怒着,他们不由得举起了手。
但他们却无力举起,因为手脚上的冰火石镣。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窭子老痛心道,“想要毁了整座城吗?想要杀了所有人吗?”
“做什么?做好事啊。”端木赐笑着道,“我们希望大家活得更有目的性,更有价值一点。但偏偏有些人不同意,便只好驱逐出这个世间了。”
“你们!”
窭子老一激动,伤口发疼,陆载赶紧搀扶住他。
端木赐带着他们来到祭坛上,面对着阶下数万万民众。
“大家都别哭了,别哭了!”端木赐扯着嗓子大喊道,“大家快抬头看看,这几位大人是谁?!”
众人纷纷抬头一望,都只认得窭子老。
他们一时悲上心头,陆陆续续跪地乞拜,哀声一片,“寺主大人!寺主大人!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吧!”
“把所有人放了!全放了!”窭子老怒不可遏道,“你对老子怎样都没关系,只要你把所有人放了!”
“你说放了就放了?我就不放,你能对我怎么样?”
“老子就······”
窭子老气得举起手,举起了冰火石镣铐。
火光熠熠下,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窭子老成为了阶下囚。
“哈哈哈哈,来啊来啊!来当英雄,来维护正义啊!”端木赐抓起窭子老的镣铐,“看啊,这就是我们的寺主大人,是西蜀鼎鼎大名的大巫,是你们所有人的希望!还有这三位,这三位!”端木赐一路走过去,分别举起陆载三人的镣铐,“他们都自命是堂堂大巫,都想救你们,他们都想当你们的英雄!都想当你们的救命恩人!”
众人惶惑地看着陆载他们,又面面相觑,不知端木赐说此话的目的。
“你们别不说话啊!回应一下,回应一下!”端木赐对着窭子老四人道,“怎么,是不是想救大家?是不是想当英雄?只是光想着,却不敢大声说出来吗?”
“是又怎样?!”窭子老怒喝道,“有种就卸了老子的冰火石,与老子堂堂正正地打一场!”
“那寺主大人打得过我们的西蜀王吗?难道不是王爷的手下败将吗?”
“你!”
“哈哈哈哈!大家听好了,都跟我喊一遍!”端木赐指着窭子老大,对着众人大喊道,“窭子老万岁!窭子老万岁!”
祭坛下鸦雀无声,一片死寂,没人喊出来。
“喊呀,跟我喊呀!谁不喊,谁就得死!弓箭手,拉弓上箭!”
周围的军兵马上剑拔弩张起来。民众们知道这绝不是唬人的,便发出零零落落的声音。
“喊呀!大声喊出来!窭子老万岁!窭子老万岁!”端木赐喊破了喉咙。
“窭子老万岁······窭子老万岁······”依旧是零零落落的声音。
“他娘的,我都喊破喉咙了!再不喊,我就······”端木赐从军兵手中抢过一把尖刀,忿忿地投向人群中。
一声惨叫呜呼响起,窭子老四人心头一紧。
“喊!给我大声喊!窭子老万岁!窭子老万岁!”
“窭子老万岁!!窭子老万岁!!”祭坛下数万人,一片呼山喊地的声音。
“白华万岁!白华万岁!”
“白华万岁!!白华万岁!!”
“凤夷君万岁!凤夷君万岁!”
“凤夷君万岁!!凤夷君万岁!!”
“陆一善万岁!陆一善万岁!”
“陆一善万岁!!陆一善万岁!!”
喊音一落,突然有一道寒光,掠过众人的眼睛,并“哐当”一声落在石阶上。他们低头一看,是刚刚那把尖刀,刀上还带着鲜血。
底下茫茫人群中,响起了一把歇斯底里的,哽咽的女声:
“你们不是大巫吗?你们不是想当英雄吗?那就挣脱镣铐啊!挣脱啊!挣脱之后给我杀死他们!给我杀死他们啊!!!!”
窭子老、白华、凤夷君、陆载一听,内心是五味杂陈,无奈至极。
端木赐冷冷一笑,指着那位歇斯底里的女人,澹澹地说道,“杀死她。”
窭子老四人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一道箭影呼啸落地,女人倒地而亡。
“你这个小兔崽子!老子要杀了你!老子要杀了你!”
窭子老暴怒,挣脱开军兵,一手揪住了端木赐。端木赐勐地抬脚一踹,就将窭子老踹倒在地上。
众人看着倒地的,尚需要陆载扶起来的窭子老,眼里泛出了泪光。
他们不再控诉,他们已然绝望了。
“哼,天降大巫!”端木赐冷眼瞥了一下窭子老,又转向民众们,挥了挥手,大喊道,“上镣铐,把他们赶到棚屋里!”
只见两边的军兵再涌进人群中,为每一个人戴上手铐脚镣。事毕后,男人们和女人们各遭到军兵的驱赶,分别赶往旧城的西边和东边,即祭坛的左边和右边。一时间,祭坛下哀声一片,嚎啕连天,极尽离别之悲苦。
“你要把他们带到哪里?!”窭子老忿忿地问道。
“带到哪里?七万男人押往旧城西边,三万女人押往旧城东边。”
“你要十万人全困在旧城?”陆载吃惊道。
“你觉得太拥挤吗?泱泱蜀山城,可是有二十多万人。除了那些跑掉的和那些死掉的,还有一些人在新城没过来,就只剩这十万人了。我可是查过旧志,曾经的旧城,可以容纳七万人居住。这十万人,挤一挤,还是可以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凤夷君没好气道,“你想他们死,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怎么能想他们死呢?”端木赐笑道,“他们可是成魔诞重要一部分。”
“又是成魔诞!告诉老子,成魔诞究竟是什么!”窭子老怒道。
“成魔诞,就是万人成咒。”端木赐瞥了一眼陆载,冷笑道,“进而成魔。成魔之人再辗转各地,行魔道,传魔障。”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令窭子老四巫大惊,突感嵴背发凉。
“你们这是要!”
“散播咒念!”陆载勐冒冷汗。
“散播咒念?说得太轻巧了。我们的目的,远远不是那么简单。”
“昨晚我就应该杀了你。”陆载摇摇头道。
“你杀了我也于事无补,你挽救不了什么。毕竟,这个成魔诞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可想不出这么伟大的构思。”
“是谁想出来的!到底是想出来的!”窭子老怒道。
端木赐又看向白华,笑着道,“王巫大人与此人关系密切,不是吗?”
白华心头一顿,脸色突变;陆载和凤夷君都知道是谁了。
“是时候也要让你们感受一下成魔诞了。”端木赐下令道,“你们将寺主大人带到男子营,将少宫主带到女子营。”
军兵得令,将窭子老和凤夷君带走了。
“你为何留下我们?不让我们成魔吗?”白华冷笑道。
“鉴于那个人的关系,白华大人还得回自己牢里,不用受成魔诞的折磨。”
“那我呢?你莫非也对我另有安排?”陆载冷冷笑道。
“陆大人还笑得出来,果然是非凡之人。”
端木赐走近陆载,狡黠笑道,“陆一善,你不是世间唯一的除咒师吗?那就折腾起来,除咒给我看看,给那个人看看啊!这可是你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啊,除咒师陆一善!”
陆载捋了捋眉毛,冷冷看着端木赐。
后他慢慢露出浅浅的酒窝,行礼道,“除咒一事,陆载定然义不容辞。”
他的眉目,他的神采,他的笑容,俱给人一股正直磊落,不卑不亢的感觉。
“你!好呀,来人,把陆一善给我带到男子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