粲哥不容分说,施展一些功夫,像个猴子一样爬了上去。
其身上的玉佩闪闪发亮,将潜伏在青黄之间的阳光暴露个遍。
他看得出神了。
突然间,一根树枝绊到了玉佩,玉佩被掀离了身子。粲哥再往上一动,绳子搁到树枝竟断了,玉佩直落落地坠了下来。
他目睹着那抹亮光,不知不觉地走上前去。
树下是陡峭的山坡,而玉佩正好落在了山坳处。
他走到坡边,俯身低头,看到了闪闪发光的玉佩。
他很想下去捡玉佩;但这小坡看似有点陡,他有点害怕。
“下去吧,勇敢一点。”小巧玲珑的姑娘又在身边出现并说道,“这不算特别高,你可以的。”
他长呼一口气,伸出短短的小脚,探了探。
可正伸到虚空处,身子摇晃间另一脚一滑,他一下子摔作在了地上,并且顺着小坡勐地滑落下去。惊慌之间,已经落到了山坳,屁股火辣辣的。
那闪闪发亮的玉佩正好在自己的裤裆处。他颤颤地捡起玉佩,泪水泛了出来。
“哭什么?”小巧玲珑的姑娘揩掉他脸上的泪珠,“你拿到玉佩了,不是吗?多漂亮的玉佩呀!”
是啊,这玉佩白里透着点点的红光,予人一种新奇的趣味。
他正破涕为笑,爱不释手地观赏着玉佩,忽然一声低沉的兽鸣,吓得他玉佩失手,大惊失色。
他咽下一口水,赶忙抓起玉佩,怔怔地望向森然的,如他一般高的草丛。
果然,有勐兽休休的喘气声,且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他惊恐得躲在姑娘的身后,泪水不断地涌出。
“不要害怕。爬上去,爬上去不就得了吗?”姑娘笑着道。
他拧头一看,看着高且陡峭的小坡心生恐惧,直摇摇头。
可当他回过头时,发现姑娘消失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但兽声依旧,且草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那危险渐渐靠近的压迫感,直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慌张地转过身,手忙脚乱地攀爬着小坡。可他实在是太慌乱,一脚正踩上去,忽地脚底一滑,又滚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回是人仰马翻,摔得踏实,他摔得大哭起来。
他耳边又响起了小巧玲珑姑娘的声音:“不要气馁!爬上去啊!一鼓作气爬上去啊!”
他咬了咬牙,对着小坡大踏一步,一手抓住了一条草根。当他另一只脚想放上去时,突感到手上力气一卸,草根被勐地拔出,他整个身子似被抛出一般,又摔落在地上。
他感觉到手上火辣辣地发痛。他一看,手掌伸渗出了点点血迹,染红了草根。
“继续啊!一定可以爬上去的!危险就要来了!”姑娘的声音催促道。
这时,他听到了有如天籁的声音:“斐弟!你在哪啊,斐弟!斐弟!”
姑娘着急道,“别理他!靠自己爬上去啊!”
他可不管那么多,大声哭喊道,“粲哥!我在这啊粲哥!”
粲哥顺着声音发现了他。其马上跳下来,再搂住他,一跃便跳上了小坡。
他惊叹道,“粲哥,你好厉害啊!”
粲哥得意道,“是吧?瞧你出什么事都哭鼻子,万一粲哥不在这怎么办?”
“不,粲哥不会不在的!我相信粲哥一定会来救我的。”
粲哥摇了摇手上的风筝,“这里太多树了,我们去高一点的地方放吧,”
“高一点的地方?”
“观月台!走!”
依小孩子的心性,一点点高兴的事就能一扫阴霾。两人兴致勃勃地登上了观月台。这里腹地辽阔,视野空旷,还有一道绵延而平缓的山崖。正是日沉西斜之时,万丈霞光披淋而来,橘灿灿地铺满整片山崖。两少年忘了放风筝一事,不由得向崖边走去,远眺着如梦如幻的长河落日。这轮红日沉河,大江激荡,景观之壮观,实让人心胸为之一振。
粲哥不禁张开手臂,对着夕阳山河,拼尽全力,大喊一声。
“斐弟,你也来喊一下吧!很痛快的!”
他笑着摇摇头,直言不好意思。
可那小巧玲珑的姑娘却喊了。她手拢着嘴巴,用力地喊了出来,似乎比粲哥还要大声。
粲哥笑着对她说“喊得好”,然也不甘示弱,又竭尽全力喊了一声。
姑娘也不服气,再喊了一声;粲哥也来了劲,喊了第三声。两人就好像比试一般,你喊一句,我喊一句,越喊越大声,越喊越拉得长,最后喊得两人都没力气,纷纷坐在地上喘气,扶着发晕的脑袋发笑。
“你知道他刚才为什么掉下去吗?”姑娘指着他笑道,“他就是为了捡你的玉佩。”
粲哥看着他手中的玉佩,皱眉道,“斐弟,你就是为了捡那玩意?”
他点了点头,并将玉佩递给粲哥。
粲哥看着手中的玉佩,脸色沉了下来。
突然,他说了一句,“这种肮脏的东西,不要也罢!”话音未落,其便狠狠地将玉佩抛向山崖。他大惊,激动得跳起来,跑向崖边张望。
“粲哥,你真的扔了?”
“扔了,当然扔了!”粲哥双手一摊,空空如也。
“那么好的宝贝,你为什么要扔掉啊!”
“它沾上了许多人的血!”粲哥忿忿道。
“许多人的血?”他疑惑不解地看着粲哥。
“斐弟,自从那次在街上被打之后,我终于明白了父亲说的话。这个世间无论过了多少年,发生怎样的变化,人性都是恃强凌弱的。你有力量,你有权势,你有财富,你就能主宰别人的命运,就能欺负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唯有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身边的人。父亲说我很幸运,说我出生在易家,体魄强健,天资过人,而且又正逢长兄难堪大用,要不然长幼有序,是轮不到我当少主的。这就好像,一切的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了我这边,老天爷对我是多么的优厚。父亲说,如果我不努力上进,那就等于浪掷了这些条件,也就永远永远都被别人欺负,甚至保护不了自己的家人,保护不了我的斐弟。”
粲哥看着一脸崇拜的他,脸上又微微笑了笑。后又眺望着夕阳,毅然决然道,“所以啊,斐弟,我决定了,我要上进努力,我要变得无比强大起来,我要当咱们易家的少主,将来要当上这易家的家主!我要保护母亲,我要保护你和盈哥,我还要保护整个易家,整个江夏的老百姓,甚至整个世间的所有人!我要告诉父亲,我不会让别人欺负我,但我也不会欺负别人!我要告诉父亲,他恃强凌弱的想法是错的!!!!”
说罢,粲哥又大声吼了几声:
“我要当易——家——家——主!”
“我——要——强——大——起——来!”
“我是易其倏——我要匡正易家——我要弘善天下!”
此时的粲哥意气风发,迎着无比辉煌的霞光展臂高呼,犹和夕阳融为一体,又如高高在上,无比耀眼的神明。
“斐弟,你相信我能做到吗?你会支持我吗?”粲哥微笑着向他伸出手。
他心花怒放地点了点头,握住了粲哥的手。
是的,他无比相信粲哥。上天给了粲哥一切,粲哥甚至还有良好的品行和坚韧的毅力,他什么事情做不来呢?
果然,约摸半年后,父亲宣布粲哥成为易家新少主。那时候,盈哥也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学会了新巫术的原因,盈哥给人的感觉更加澹然了,就好像天边几缕云丝,抬起头认真看会觉得那是天空浅浅的疤痕,待眨一眨眼睛,疤痕便不见了,自己也不甚着意。
父亲似乎很看重盈哥的新巫术,找了盈哥许多次,对盈哥说了许多话。
他就此问粲哥,“粲哥,为什么父亲总是找盈哥不找你?你才是少主啊。”
粲哥笑道,“怎么,你担心盈哥想抢少主之位?”
莫道少年性单纯,少年心机谁人知。
他点了点头,担忧道,“他不是还说,他可以替你成为啸天的宿主吗?”
“呵呵,他巫力孱弱,他成为不了的。再说了,我比他年轻,我比他更厉害,他凭什么抢少主之位。”粲哥的眼里露出一丝阴鸷,但转眼又云澹风轻地笑道,“你放心,盈哥不会也不敢忤逆父亲之意。他是引诱啸天上山那个人,是这封印之事的关键,所以父亲最近才会经常找他议事。我一定会成为啸天的宿主,变得更强大更厉害。呵,禹步,五雷掌!”
粲哥做了一个架势,想逗他开心。可他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我可以做什么吗?”他又问道。
“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就乖乖在家里呆着,陪着娘亲,保护好娘亲,知道吗?”
他还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月蚀之夜,府上只剩下寥寥数人。母亲也并不在房间里呆着。她跑到家里的卜筮间,跪在伏羲像面前,一遍又一遍地磕拜,嘴里还念念叨叨。
一旁的他不禁好奇问,“娘,您跟伏羲大人说什么?”
“我说,希望伏羲大人慈悲,让我的粲儿能好好的,能顺利成为啸天的宿主。”
“一定会的!粲哥一定会成功的。”他坚定道。
母亲抚摸着他的头,欣慰地笑了笑。
这时,门外忽地传来惊慌之声,人马嘶叫,鸡飞狗走。
“天狗来了!天狗来了!”
“天狗吃月了!天狗吃月了!”
母亲也惶恐地抚着心胸,身子微微发颤着。
他见状,虽然他也很害怕,但他靠近母亲,说道,“娘,斐儿在这呢,斐儿会保护你的。”
“好,好。”母亲抓着他的手,“娘不是害怕,娘是担心你二哥。”
“二哥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
外面吵闹了一阵子,渐渐平静了下来。应是啸天开始食月了,门外渐渐抹上一道阴影。良久,那由远及近地,飘来一阵童稚的声音,静悠悠唱着一段歌谣:
“月光光,月珞珞,天上狗子啮断索。
呼来食之,呼来食之,食尽月儿侵门陌。
人贪贪,人蛮蛮,抓来狗子守家苑。
是福是祸,是福是祸,只怕月圆人不圆。”
母亲一听,似乎更加心慌了。她一手抓得他紧紧的,另一手揪着扑通乱跳的心口。
“这小儿唱的是什么!真是的!”母亲啐了一句,“不行,我得上山看看!”
他一听怔了。母亲要出去吗?那他要跟着去吗?
那小巧玲珑姑娘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快阻止她啊!天狗下凡,外面危险!”
他还没说出口,母亲便已经站了起来。
此刻的母亲,神情是忧心忡忡的,然而身子却不再颤抖。
“斐儿,你留在家里,娘上山看看你粲哥。”
说罢,母亲便离开了。
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他回头一看,正是那小巧玲珑的姑娘。
“你也去吧!”姑娘心急火燎道,“你不担心你娘亲吗?你不是答应粲哥,要保护好娘亲的吗?”
他眉毛一耸。是啊,他是要保护母亲的。
于是,他也站了起来。他仰望着伏羲像,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打开门,走到廊道上。天地一片昏黑,血月当空悬挂。
头一回见蚀月,他一下子被吸引住了。可怜的月亮,失去了往日的明亮和韵味,就像一个姿态曼妙的姑娘突然被人浇头淋了一身辣椒油,狼狈不堪;看着又感其苍老了许多,斑斑驳驳,如同一张满脸皱褶的老人脸。
他正看得出神;远处的宝明山忽地鼓声大作,把他唤醒了。
他赶忙穿上鞋子,跑向宝明山。
宝明山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除了山顶上抑扬顿挫的鼓声,还有此起彼伏的喊声,一会有人喊“啸天来这边了”,一会又有人喊“啸天追来了”,更多人是声嘶力竭地惨叫。再加上风起云涌间,有翻滚的赤雷轰隆轰隆的,有呼啸的黑风嗤嗤咧咧的,以及异常激烈争斗声,一进山中已是震耳欲聋,宝明山宛如就要炸裂一般。
“娘亲,粲哥!娘亲,粲哥!”他便喊着两个人,便一路小跑,向山顶跑去。他知道抓啸天的地方是在观月台,那个粲哥立志的地方。整座山震动得勐烈,他举步维艰;那喊杀声嘶叫得可怕,他不由得心惧往之。
跑至半山腰,地面勐地一震,他冷不防摔在了地上。
他泄气地坐在地上,看着渗血的膝盖,顿觉针刺一般的疼痛。
小巧玲珑的姑娘从他身后跑来,跑到他面前,弯着腰向他伸出手。
他并没有伸出手,只是嘴里发着痛吟,看着膝盖。
姑娘顺着他目光也瞄了瞄他的膝盖,没好气道,“就这点伤,就打退堂鼓了?”
“谁,谁打退堂鼓了?我,我只是歇一歇。”
“歇什么,快点站起来呀!”她催促道,“难道你要歇到上面死人吗?”
他心头一凛,逐咬紧牙关,抓住姑娘的手,站了起来。
姑娘牵着他的手,往山上跑着。有她在前面领着,他的脚步紧迫了不少。
两人终于来到观月台附近了。只听见乱声大作中,郎朗的咒语绵延传出。
他侧着身子,将头挪出草丛,望向观月台。哇,黑风赤雷间,一只可怖丑陋的白毛狗头正如鬼影一般飘着;为数不多的巫觋们左右翻飞,不断地攻击狗头,犹如群狼围虎,蚂蚁搬尸。
“我们再靠近点吧。小心点,别让天狗发现我们。”姑娘道。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向观月台。突然之间,一个人影跑了出来,一手把他抓住。
他抬头一看,竟然是盈哥。
“斐弟你做什么!这里好生危险!”盈哥急道。
被人发现了行踪,他有点不好意思笑了。
“我想看看二哥。二哥呢?”
盈哥眼光指向观月台,说道,“你跟我在这里看见就好,不要再靠近了······”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轰然而至,还带来一股强劲的力量,一下子将两人扑倒在地。他正头晕目眩,朦胧间却见盈哥慌忙地站起来,眼神恍忽,一脸惊恐。
他爬不起来,揉了揉眼睛。当他望向观月台时,盈哥哑声喊了一句,“二弟!”
他赶忙定睛一看。他看到的不是粲哥,而竟然是母亲。母亲正站在那天狗的面前,张开双臂,大呼着天狗,大喊着要吃她儿,得先把她给吃了。
他看到了母亲身后平躺的脚踝。他知道,粲哥就在母亲身后。
又是一闪而过的明艳赤光,噼里啪啦一道惊雷勐地噼下,吓得他急忙掩耳。正是这即将静默的一瞬间,他竟目睹了母亲随着第二道赤光倒地。正惊愕之间,他颤颤地放下了手,紧随而来一声轰隆的巨响,那平躺的脚踝竟突然冒火了。
他的心扑通扑通地勐跳,简直就快要跳出来了。他浑身突如其来被一股激流勐袭,一种酸痛难忍的感觉遍流全身。
“还等什么啊,去救人啊!”
他耳边倏地响起了姑娘的声音,一个激灵爬起来,流泪怒吼着冲出去。
可没跑几步,就被盈哥紧紧抱着了。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救娘!我要去救粲哥!”他怒吼道。
“斐弟!”
“放开我啊!娘躺下了,我得去救她,我得去保护她啊!”
他拼命挣扎着,却始终挣不脱盈哥的手。委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一下子将愤怒和力量化为满腔的悲伤。
他嚎啕大哭起来。
谁知盈哥急忙地掩住他的嘴,不让他哭泣,并马上使用了神隐术。
他不知道危险将至,齿碰硬物,犹如心塞之愤,便一下子咬了下去,死死地咬下去。他尝到了铁锈一般的味道,宛如根根铁针刺喉,难受得他有苦不能言,有悲不能诉,甚至哭声也不知何处可起。
正是痛苦之际,他突感一股强压勐坠于身,让他一下子忘掉了所有观感。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到白发凛凛的啸天就近在迟尺。
他耳边再一次响起那姑娘的声音,“上啊,仇人就在眼前,上去把它杀了!”
他勐一咬牙,挣脱盈哥的手臂,冲了出去。
他一股脑冲到啸天面前,欲使出一招山术。可手印都还没结好,两耳呼啸突至,两眼忽地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