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陆载等人还是留在了奎城。
眼看虎祭九日将毕,陆载也安排妥当了身后之事,然而终究有点担心。
担心身后两个还在打闹的弟弟,两个差不多应成人的弟弟。
择日不如撞日,就在此时此地吧。
此刻为辰时,又在这庭榭之地,岂非良“辰”美景?
“你们两个过来。”陆载唤道。
三善和四善忙走了过来。
“你们可还记得库热西?”
两人点了点头。
“你们可还记得,在库热西的院子里,我为他行了冠礼。”
两人又点了点头,眼神里露出期待的目光。
“今天虽不是你俩的生辰,”陆载苦笑道,“但是你们也知道,大哥我素来不拘俗礼,也不习命卜之术,更从没有庆祝生辰之意。人龄生长,皆乃天律。莫因年少而轻狂,莫因年老而沉郁。心怀稚真,耄耋可还童;历世沧桑,少年已老成。所以成人冠礼,不在于年纪仪式,而在于经历志向。”
“所以所以,就是今天了吗?”四善兴奋道。
“经历者,你们要自己去闯荡体会;至于志向嘛,大哥现在倒是要问一问。”
陆载先是看着四善,“四善,你说说你的志向是什么?”
四善双手舞动,抑扬顿挫喊了起来,“悬壶济世医苍生,,妙手回春解疾疼!”
喊完,还咧嘴一笑。
“很好,难得啊。”陆载感慨道,“我像你这么大时,还不知道何为救人呢。”
“那是,等我把大哥您的医术全学完了,您老就好好歇着吧,我就在西域开一间四善医馆。”
“臭小子,医术未精就想自立门户!”
陆载捏起手指,就要弹四善的鼻头,四善有点害怕,但又不敢躲开,被陆载轻轻地,有点发抖地弹了一下。
“嘻嘻,大哥还是疼我。哪像三哥,力气可大了。”
“只不过,以后大哥可能疼不了你,也教不了你医术了。”
“为什么?”
“因为······”陆载捋了捋眉毛,“因为大哥懒啊,救人都习惯用巫术,有许多医术,大哥都日渐生疏甚至都不会了。你要找到另一位巫医,然后再跟他好好学习。”
“那,那找谁呀?”
找谁?眼前便有一个巫医世家西乞家。
可西乞家前途未卜,又有斗争之乱。何况西乞家以祝由术成名,里面一些岐黄秘术,又怎会传给外人?
正当陆载犹豫了一下,四善便喊了起来。
“啊,我知道了。找鸰爷他爹呀!”
“啊?”
“大哥你不是也说过,鸰爷他爹医术比你还厉害吗?”
“是比我还厉害,可是······”
“哈哈哈哈,回到西乞村,我就进那个山洞找鸰爷。”
看着四善那天真的笑容,陆载不禁忧心忡忡起来。
“罢,罢。无论是福是祸,都由他自己经历吧。当时收养四善这孩子时,便让阆鸣给他相命卜卦,他说这孩子面相很好,命卦也很好,以后必定是大富大贵······哎,自己说不信卜命这类东西,怎么现在又扯出来了?唉,陆一善,陆一善啊!”
“大哥?你敲自己脑袋干嘛?”
“哈哈没有没有。想着以后你比我还厉害,心里就不知是高兴还是烦恼啊。”
是啊,一个这么好这么快乐的孩子,其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雏凤清于老凤声。
“来吧,四弟。”
陆载便弯下腰,轻按住四善的头,慢慢吟道:
“性之晦兮,止于冠礼。世道云欲,本贪奈何。食之寝之,省之悔之。命彼后车,谓之载之。
情之挚兮,止于冠礼。世道云欺,互争奈何。食之寝之,省之悔之。命彼后车,谓之载之。
心之赤兮,止于冠礼。世道云恶,礼崩奈何。食之寝之,教之诲之。乐天处世,福禄载之。”
最后颤颤一句,“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无论何时何事,愿汝一辈子皆乐在其中矣。”
“大哥,你怎么哭了?”
“别说话。吾赐名象之,字四善。”
“什么什么?象之?”四善撅起了嘴巴。
“对啊,陆象之。”陆载书空道,“怎么,不喜欢吗?”
“怎么感觉有点奇怪?”
“以后你就会明白这名的意思了。”
“好吧。反正我对大哥你起的名字已经······绝望。”四善忽然眼前一亮,“那三哥叫什么名?陆马之?陆车之?二姐叫做陆卒之?”
三善不觉意皱起了眉头。
陆载弹了一下四善的鼻头,“你呀,以后就会知道,陆象之,字四善,这是一个多么好多么适合你的名字。”
说罢转向三善,“那三善,你,你的志向呢?”
“我,我······”三善一脸犹豫,低下了头。
“三哥的志向是拜徐公公为师,然后学了一身武功,做行侠仗义的大侠!”
“我,我不是······”
“谁说不是!好几次都去偷看徐公公练武功了,昨晚喝醉了还在房间装模作样呢!”
“哎呀四弟你!”
“好了,四善别说了。”陆载朗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我不是不敢承认。而是觉得,觉得······”
三善挠了挠脑袋,“学武功的话,不知道自己学不学得来,我又那么笨······而且,你和姐都想我当一个种田的农民就行,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干这些活也的确,也的确是挺能干的。但,但我又想,自己如果练好武功了,就可以保护你,保护姐,保护四弟,保护所有人······”
陆载看着三善一脸的烦躁,不觉微微一笑。
“大哥,你笑什么!”
“对不起。我笑你跟我一样,都习惯把事情想来想去。”
陆载一手搭在三善肩上,“我和二善想你当农夫,那是在担心你,想你一辈子安安稳稳过日子罢了。只是我又想,世途艰难,谁又说得准当个农民耕田种地便能安稳幸福?你长得高大,力气又大,又随我遇见了徐公公等人,或许成为武人,才应是你的际遇。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用管我们,我们也一定会赞成和支持你的。”
“那,”三善眼睛泛光道,“大哥会向徐公公说,我想拜他为师?”
陆载又捏起手指,弹了三善的鼻头。
四善也马上乐得捏起手指,弹了三善的耳朵。
“哎哟!大哥!”
“我小时候,邻家买了一头小毛驴,邻家的大哥哥整天骑着小毛驴欢腾着。我看着很羡慕,便跟娘亲说,能不能跟邻家说一声,让我也骑一下小毛驴。有一天,娘亲告诉我,她已经跟邻家说了,邻家说可以让我去骑小毛驴。我兴高采烈就跑过去了,却没想到我娘根本没有问,邻家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这可怎么办呢,我人都跑过去了,都站在人家面前了,总不能灰熘熘逃走吧?我便只好硬着皮头问了那邻家,说能不能让我骑一下小毛驴,骑一下下就好。”
说罢,陆载笑看着三善。
“那后来呢?邻家答应了么?说下去呀!”四善焦急道。
“不,邻家不答应。他说我年纪太小了,骑上去会摔下来。但是,等我再长高一点,他一定会让我骑,而且不仅仅是骑小毛驴,还可以骑马厩里所有的马。”
“大哥,我懂了,我懂了,这回我懂了。”三善低下头,愧疚道。
“你看,你也不笨嘛。”陆载拍了拍三善的肩膀,“大哥始终都会离你们而去,不能照顾保护你们一辈子。你们今天成人了,以后不管做什么,都得靠自己了;不管吉凶成败,都得自己去承受担责。”
三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好,那来吧,三弟。”
陆载轻按住三善的头,三善也闭上眼睛,听着陆载的吟声:
“性之晦兮,止于冠礼。世道云欲,本贪奈何。食之寝之,省之悔之。命彼后车,谓之载之。
情之挚兮,止于冠礼。世道云欺,互争奈何。食之寝之,省之悔之。命彼后车,谓之载之。
心之赤兮,止于冠礼。世道云恶,礼崩奈何。食之寝之,教之诲之。生为勇者,仁义载之。
仁者必有勇,勇志之所以敢也。无论何时何事,愿汝皆可坦荡磊落,勇而成仁。吾赐名震之,字三善。”
“陆,震之。”三善看着陆载的书空,慢慢露出了笑容。
“嗯,你到了以后,也会明白这是一个很好且很适合你的名字。”
“哎呀我的老天爷!这不公!不公呀!”四善大叫起来,“陆震之陆震之,凭什么三哥的名字那么威武那么好听的呀!为什么我的名字总感觉那么奇怪呀?大哥,你偏心,你偏心!”
三善哈哈大笑起来,陆载忙拽着四善说道,“没有,哪里有偏心?陆象之,多好听呀!而且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名字!”
“多有意思了?那你解释给我听!”
“你忘记刚才那故事了?不能光从我这里听解释呀,你要自己去找去明白。”
“哼,就是没有解释!你就是乱起的!”
“有,当然有!”
“你那个故事都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呢!”
“故事······”陆载捋了捋眉毛,“应该是真的吧?假作真时真亦假啊!”
“你看你看!三哥你看!大哥刚才在哄我们啊!”
“哈哈哈哈,我叫陆震之!你叫陆象之!”
“哼,我还叫陆四善,还得每天做四件好事呢!”
“谁叫你就是老四啊,象之兄弟!哈哈哈哈哈!”
“哎呀,这都怪大哥!啊!大哥你别走!”
“震之兄,象之兄,我要去日行一善了,后会有期!”
院子里顿起笑闹喧哗之声,一时欢乐忘怀。
四善正追着陆载满院子跑,却一不留神,撞着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手扶住了四善,让四善并没有摔倒在地上。
“哎呀,徐公公!”四善喊道。
“徐公公,怎么了?”陆载看徐如鲣一脸的凝重。
“陆大人,西乞一恪想你马上赶往白虎城。”
“现在?何事这么焦急?”
“听说是西乞一恪的妻子已经临盆了。老臣已经备好驼车,随时可以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