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漆黑的夜渐渐退去,天色渐渐亮了,大地却还在沉睡着。
天空雾蒙蒙的,依旧有零星的雪花在飘落,白雪茫茫一片,河湾里是满眼的白,绵延东西。乔村的房顶上,院落里,山坡上,周遭全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着,只有晒谷场上的雪是浅浅的一层,透着湿漉漉的土地。
郝云亮夫妇起了个大早,他们要趁着人们还在睡梦中的时候,把翠儿从六婆家里悄然地接回来。虽然他们不太熟悉当地的风俗讲究,可也总算是有了大奎娶亲的先例,婆家来娶亲的时候,必须是从姑娘的闺房中迎娶出门的,否则就不吉利。翠儿在六婆家躲了这些时日,今天必须得回家了。
自打六婆看好了婚嫁的日子以后,为了防止节外生枝,更是不想让翠儿和乔龙见面,避免让事情出现反复,郝云亮夫妇就把翠儿偷偷藏在了六婆家里,对外声称翠儿回老家相亲去了。
因为翠儿出了被抢的事情之后,全村的人就都对她去哪儿的事情没有太在意了,只有乔龙一直不相信。他知道,翠儿的老家早就没有人了,否则,师父也不可能在乔村落脚,她是绝不可能回老家的。他始终坚信翠儿就在自己的闺房里,所以才坚持每天都来看望她。乔龙倒是也听话,从来没有忤逆过师父和师娘,去硬闯过翠儿的闺房。
郝云亮夫妇就像做贼似的从六婆家带着翠儿出来,他们给翠儿蒙着头,生怕被别人看见。他们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翠儿接回到自家堂屋,才把蒙在翠儿头上的黑布拿开,却见翠儿已经憔悴得再不像从前那么水灵可人了。
翠儿骤然看见父母,一头扑在母亲的怀里,哭泣着说:“娘!我想龙哥哥!”
翠儿娘鼻子一酸,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作为女人,作为翠儿的娘,她明白,翠儿在六婆家,一定是终日以泪洗面,度日如年,始终忘不掉与乔龙的情分。
郝云亮强做镇静,威严地说:“从今天起,一过门儿,你就是乔虎的媳妇儿了。乔龙是你的叔子,你可以关心他,照顾他,但一定要搞清楚你们的关系,决不能让人家戳咱们郝家的脊梁骨!”
翠儿怔怔地,擦干眼泪,点点头。
翠儿娘看着翠儿不再哭泣,马上换成一张笑脸,故作轻松地说:“来,翠儿,让为娘再为你好好打扮一次,咱们漂漂亮亮地嫁到乔家去。”说着话,拉着翠儿走进翠儿的房间,让翠儿坐在梳妆台前,为女儿精心打扮起来。
郝云亮欣然出门去了,他拿起院子里的大扫把走出了院子。
很快地,村里的人们都陆陆续续地出来了,有的跟着郝云亮开始清扫村落各处的积雪,有的跑到南山乔虎的住处忙着去帮忙布置新房,全村上下霎时间便火热朝天起来。
不一会儿,户与户之间,每家每户的门前以及院子里的积雪都被村民们清扫得干干净净,南北山之间的河湾里,也被清扫出一条宽宽的道路来。尽管天空中还在下着零星的小雪,可从人们一个个红扑扑的脸颊上洋溢出的幸福笑脸,能够想见村里人们心情的愉悦。
由于乔虎的婚事安排的比较着急,冬天里天气太冷,村里来不及给他们盖新房,乔虎娶亲的新房就临时设在了他原来住的房间里。
乔虎和乔龙一大早就把自家院子里的积雪清扫干净,给大门口贴上了一副婚联,上联是:意似鸳鸯飞比翼;下联是:情同鸾鸟宿同林;横批是:双宿双飞。
紧接着,乔安娘便带着村里的妇女们纷纷赶来,一个个喜不自胜地忙进忙出,开始麻利地为他们布置新房。
不一会儿,新房就在这些麻利的女人手里全都布置好了。
新房的侧面设立了中堂,中堂正中是一个大大的双喜字,红绸金字,显得颇为喜庆。喜字的两边贴着一副金字对联,上联是:银镜台前人似玉;下联是:金莺枕侧语如花;横批是:鸾凤和鸣。中堂下方靠墙摆着一张四方桌,上面罩着一块大红的桌布,桌子上边有两只红烛台和一对儿喜结良缘的小泥人,还有一只红色的塑料糖果盘,里边装满了点心、花生、红枣和糖果之类,另外还有一壶酒和两盏小酒杯。桌子两边各有一把靠背椅,椅子也是由大红绸罩着,上边分别都贴了双喜字。
喜炕上是用一条大红绸铺盖着,各种颜色的被褥分别都整齐地靠墙叠在一起,按不同颜色的冷暖色调分别隔开,姹紫嫣红地格外好看。窗户上挂着一张红底碎花的绸布窗帘,空中对角拉着四条挂满着红色福字和红色铜钱儿间隔的彩带,正中间悬挂着一个红色的中国结,四面墙上也都分别张贴着一张大大的红双喜字。炕沿两边的屋顶上沿顶蓬拉了一条结着一大两小三只绣球的大红绸,在两边自然垂下,成了喜炕两边自然下垂的红色喜幔,顿使整个喜房充满了浓浓的喜庆和蜜意。
天空中依旧静静地飘落着零星小雪,雪中的新房,红色的婚联、大红喜字和喜庆窗花与洒落的小雪相映成趣。
女人们一边干活儿,一边开着乔虎的玩笑,有说有笑,煞是热闹。
这边新房刚刚布置好了以后,乔安和乔生就抬着一顶花轿到了门口,大奎挑着几挂鞭炮也赶了来,二奎也牵着一匹枣红马跟着过来。枣红马的头上扎了一朵大红花,后生们也都纷纷欢快地一起跑了出来。
乔安娘见状,便带着妇女们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妇女们一走,大奎就把乔虎从院子里拉进房间,让他赶紧换衣服。乔虎忙不迭地在新房里开始穿扮起来,乔龙也喜不自胜地进到新房里在一旁帮忙,乔虎瞬间穿戴一新,浑身上下换成了一身新郎的装束,兄弟俩相互看着,笑的合不拢嘴。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大奎挑着一挂鞭炮率先响了起来,一阵硝烟散尽,乔虎从新房里走出来,乔龙也穿着翠儿做的一身崭新的衣服陪在他的身边。
大奎安顿乔安和乔龙留下,其他人都去跟着娶亲,乔龙坚持要跟着大家一起去娶亲,大奎煞有介事地劝阻他说:“不行!乔龙师弟。从现在起,新房里需要有亲人留下来迎亲,不能空房,直到娶你嫂子进门。你是新郎的亲弟弟,只有你才能留守。”
乔龙据理力争说:“那大师兄娶媳妇的时候,为啥二奎师兄还去娶亲?”
大奎解释说:“那是因为师父他老人家当时是守在新房迎亲的。”
乔龙诧异地说:“师父又不是亲人。”
大奎耐心地说:“师父是我们每一个武术队员的亲人。”
乔龙不假思索地说:“那现在也可以请师父来嘛!”
大奎有些不耐烦了,不客气地说:“你就拉倒吧!村长结婚,师父还有其他好多事情要忙哪!咋还要听你的安排?”
乔龙撅起嘴,一脸的不高兴,乔安急忙过来揽着他的肩安慰他。大奎看看四周,像个将军一样高声喊道:“大家准备好了没有?”
众师兄弟齐声回答说:“准备好了!”
大奎又高声问道:“吹响器的来了没有?”
乔生带着一班匠人从外边进来说:“大师兄,都到了!”
大奎又问道:“媒人咋还没见人影?”
六婆在门口闪一下说:“六婆我早就来咯!”
大奎环视一下周围,高声喊道:“那好!起轿!上路咯!”
轿子抬起来了,乔虎被大家扶着上了枣红马,响器也跟着吹打了起来,长长的娶亲队伍从乔虎家缓缓出发了。
乔龙呆呆地站在新房院子门口,穿着翠儿为他做的那身棕色的棉衣,黑色的棉裤和黑色的棉鞋,怔怔地目送着迎亲队伍的背影渐渐远去。
乔安走到他的身后,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说:“走吧师弟,咱进屋,外边有些冷。”
乔龙只好不情愿地跟着乔安进到新房里去了。
南山这边的鞭炮一响,全村的人就全都听到了。娶亲的队伍刚一下到河湾,村民们便都自觉地齐聚北山脚下等着看热闹。今天是乔虎迎娶翠儿,全村人都知道,唯独乔龙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他还一心想着哥哥结婚以后,自己马上就要娶翠儿成亲。
乔安娘带着妇女们布置好新房以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到郝云亮家,为翠儿出聘做准备。刚刚把一切都准备完毕,就听得“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大奎又挑着一挂鞭炮在郝云亮家院外门前响了起来。
紧接着,乔虎穿着新郎装,胸前戴着红花,牵着枣红马和六婆一起走到门前,随后花轿也被抬着过来,花轿后边紧跟着那些吹吹打打的人们。大家一起相互簇拥着来到郝家的门口停下,响器并没有停,依然在喜庆地响着。
乔虎和六婆推门进到院子里来,花轿也跟着进了院,款款停放在了家门口。
但见郝家的院子里,大红喜字和窗花掩映在飘落的零星小雪中,也是显着分外喜庆,院子外边响器欢快的曲调越来越响。
乔虎和六婆走到堂屋门前,六婆还没有走到门口就高声喊道:“他叔!娶亲的队伍来咯!”
房间门打开了,两名女子搀扶着新娘翠儿款款出门,翠儿一身红装,头上蒙着盖头,郝云亮和翠儿娘紧跟着他们一起走出门,乔安娘与一群妇女和孩子也都跟在后边从屋里涌了出来。
六婆上前拉着翠儿,朗声说道:“新娘就要出门了!亲爹亲娘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新娘翠儿转身,哽咽着说:“爹!娘!翠儿走了!”
郝云亮款款走到翠儿跟前,有些哽咽地说:“翠儿,爹走这一步,自己也不知道对不对,可能真的是要委屈你了。”
翠儿哽咽着说:“爹!既然到了这一步,不用再说了,这就是翠儿的命,翠儿认。”
郝云亮拍拍女儿的臂膀说:“好识大体的女儿。去吧,去了夫家好好过日子,一定要处理好跟小叔的关系。”
翠儿打个诺,深施一礼说:“会的,爹!翠儿喜服在身,就不给您下跪了。”旁边的翠儿娘早已经泣不成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