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八爷强忍住悲痛,上前轻抚乔虎的肩头说:“村长哩!有话明着说哩!大家伙儿都等着听你的哩嘛!”
乔虎强也忍着悲痛,擦了擦眼泪,低沉地说:“各位叔叔大爷,婶子大娘们,我们乔村建村以来还没有死过人。现在日本鬼子来了,他们占领了平州城,毁了七峰山,他们今天又去抢夺了李家峪煤矿,一次就杀了我爹和护矿队的十几名兄弟。现在只有大奎、二奎、乔安和另外一名兄弟下落不明不见了,估计是被小鬼子抓走了。我们先把我爹和其他死了的兄弟都下葬了吧。”
众人怔怔地,全都没有动窝。
乔虎看了看大家,沉痛地说:“咱们三天后出殡,灵堂就设在晒谷场了。村里的女人们这几天都赶制孝服,张罗丧葬的事情,男人们这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赶制棺木,由乔叔负责;一部分赶紧着手去打墓,八爷就受累了。坟地嘛,我看就跟我爹我娘和四爷的坟,打在一处吧。”
乔有宝疑惑地问道:“就这么便宜了小日本?”
乔虎顿了顿,咬牙切齿地说:“不!决不!等下葬之后我们就全力给他们报仇……”
村民们立刻群情激奋,无不附和,纷纷嚷嚷着要报仇雪恨。
乔八爷坚定地说:“对着哩,这么多人不能白白死咯哩!要报仇哩!我们要报仇咯哩!”
乔有宝愤愤地说:“决不能便宜了这帮畜生!”
车门子高声说道:“杀鬼子!我也算一个!”
乔虎后边的话,全都被淹没在了大雨瓢泼声和村民吵闹声与唏嘘声中了……
出殡的这天早上,天色暗沉,乌云密布。全村人都聚集在晒谷场上,十几具棺木整齐划一地摆在灵堂上,每具棺木前都有人在悲怆地烧香,烧纸钱。
乔虎在郝云亮的灵前烧完最后一叠纸钱,起身四下看看,看着全村人都早已准备停当。他上前扶起还在悲伤痛哭的翠儿和翠儿娘,早有六婆、乔安娘和马大脚等人过来将她们扶住。只见乔虎缓缓地把烧纸钱的瓦盆儿捡起来,双手高高举起,奋力高喊道:“爹!我们上路喽!”
“爹!我们上路喽……”声音在山谷中回荡。
只见乔虎把举起来的瓦盆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啪!”的一声,盆儿碎了,瓦片儿四溅。其他人也都把其他灵前的瓦盆儿摔得粉碎,瓦片儿四溅,蔓延开去……
送葬的唢呐曲吹响了,震得人心碎,十几具棺木陆陆续续都被抬了起来。
出殡的队伍从晒谷场出发,缓缓向墓地行走,一路送葬的唢呐曲,一路飞撒飘落的纸钱。
乔虎和翠儿、翠儿娘重孝走在前,翠儿抱着爹爹的画像,乔虎打着招魂幡,翠儿娘抱着孩子乔平生,后面一行十几具棺木和吹吹打打的人群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地跟着行走。乔村的人们都来送葬,男人们抬棺木,女人们一路啼哭,几个本家的后生一边走一边不住地扬洒着纸钱。
从空中俯瞰下去,十几具移动的棺木,被攒动的人头簇拥着,全都在向同一个方向排着队,水平移动着。
从晒谷场到坟地,距离虽然不远,却是在生与死之间,像是一生都走不完的路一样,周围一片肃杀和恐怖的气象。
送葬的队伍来到早已挖好的墓地,十几具棺木一一落入坟坑。
乔虎站在郝云亮的棺木前,放开嗓子哀痛地嚎哭:“爹啊!众位师兄弟们啊!你们都安心地走吧,日本鬼子留下的血债,我们一定要让他们加倍偿还!我们也决不让日本鬼子把咱们的煤矿抢走!不杀光他们,不把他们赶出去,我乔虎誓不为人……”
哽咽的乔虎再也说不下去了,跪在郝云亮的坟前悲痛不已,坟地上立刻哀嚎声一片……
乔八爷和乔有宝上前把乔虎扶起来,递上一把铁锹,示意他代表全村填下第一锹土。乔虎勉强接过来,铲了一锹土,挥锹扬了下去,然后把铁锹一扔,大哭一声:“爹!”
几天来积压在胸头的愤懑,随着这一声撕肝裂肺的哭喊,就像心中有一团火喷了出去一样,瞬间燃烧着大地,划破了苍穹。
乌鸦在旁边的枯枝上惊恐地惨叫着。
乡亲们跟着把十几座坟都一锹一锹地填了……
坟地上,整整齐齐地添了十几座新坟,每一座坟头上都立着一块石碑。郝云亮坟头上的石碑上面醒目地写着:“夫山西商人郝云亮之墓妻郝刘氏携女儿郝翠儿、女婿乔虎立民国二十七年春”。
全体村民都在墓地啜泣着,肃立着,死者的家属们都在各自家里的墓前哭泣,乔虎、翠儿和翠儿娘一直跪在郝云亮的坟前放声悲号……
埋葬了师父和师兄弟们,乔虎痛定思痛,觉得以前那种拼命三郎似的报仇做法看来根本就没有什么作用,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报仇的办法。鬼子入侵的是装备精良的部队,暗杀没有意义,费了半天劲才杀他一个,他会轻而易举地杀你十个,有枪有人的土匪武装,顷刻之间就被完全彻底瓦解了,有武功的乔村武术队也被鬼子消灭了,怎么才能把鬼子赶出去呢?眼下只有乔村这些村民,还有就是龙弟的海龙帮,怎么办?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办法,必须从长计议。
乔虎决定为师父和师兄弟们守孝百天,顺便好好想想报仇的对策,就让乔八爷和乔有宝带着商贸社继续在城里做生意,一来打探一下大奎、二奎和乔安等人的下落,二来要密切注意一下鬼子的下一步动向。
乔八爷和乔有宝只好带着商贸社的村民返回到城里,一回到城里,这才发现乔生和栓柱也都不见了踪影,急忙跑到海龙帮去寻找,一打听,得知乔龙也不见了,海龙帮也在四处打听着乔龙的下落。急切中,想要再进一步打听,就再也杳无音讯了,两人陷入了极度的焦虑和思考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一切都蒙在鼓里。
他们考虑再三,没有任何办法,只好掩藏着悲痛继续做生意,一边做着生意一边留意着乔村失踪人员的消息,留意着日本鬼子的下一步动向。
日本人把乔龙、大奎、二奎、乔安、乔生、栓柱和另外一名兄弟都带走了,除了大奎身负重伤被单独另外关起来以外,其他人都被双手从后反捆着,吊了起来。他们被吊在黑龙会所内日本人的一间审讯室里,审讯室内挂满了各种刑具。
山本、高桥和另外三名面目狰狞的日本粗壮打手轮番对他们进行着审讯、拷打和折磨,高桥基本用拳脚,另外三名日本人用的是沾了水的皮鞭。
乔龙、二奎、乔安、乔生、栓柱和另一名队员,很快就全都被打得伤痕累累,皮开肉绽,血迹斑斑。
这一天,山本和高桥再一次来到审讯室,要对乔龙等人再次进行审讯。
三名日本打手正在轮番鞭挞乔龙,乔龙衣着单薄,浑身血痕,每一鞕下去都是一道新的血印,乔龙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山本进来,一摆手,用刑的日本打手停了下来。山本缓缓走近乔龙冷冷地问道:“你叫乔龙?”
乔龙不予理会。
山本耐着性子问道:“乔虎是你哥哥吧?”
乔龙还是不予理会。
山本猛地抓住乔龙的下颚,恶狠狠地说:“乔虎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他?”
乔龙不予理会,怒目射向山本。
山本使劲儿掐着乔龙的下颚,冷笑着说:“我知道你们都是习武之人,都是硬骨头,可你们看到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刑具了吗?”说着话,得意地指指旁边烧着烙铁的炭火和挂在四周的各种刑具。
乔龙无所畏惧地说:“呸!有本事就都往老子身上招呼,老子可不是被吓大的!”
山本威胁说:“我要让你们逐个都尝尝,直到你们都屈服为止!”
乔龙义正辞严地说:“别做梦啦!我们中国人是无所畏惧的!”
山本疑惑地问道:“难道你死也不怕?”
乔龙冷笑一声,大义凛然地说:“哼!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七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老子不怕你!”
山本强忍着,假意友好地拍拍乔龙的脖颈,轻蔑地笑笑说:“你放心,过两天,我要把乔虎也抓来,让你们兄弟两人在这里团聚,啊哈哈!”
“啐!”乔龙猛吸一口血痰直接啐向山本,山本没料到乔龙会有这一招,松开乔龙,悻悻地掏出手绢儿擦擦被乔龙啐过血痰的脸,恶狠狠地说:“给我打!皮鞭,烙铁,能用的,都给我用了。”
三名日本打手立刻全都过来了,一个个凶神恶煞般地都来招呼乔龙。一时间,乔龙身上已是旧伤口上又添新伤,立时浑身鲜血。一条条鞭痕,一块块烙铁烫伤的烂肉,火烤身体的恶臭味儿,熏满整个房间。
乔龙紧咬牙关,没有屈服,强忍着,终于昏死了过去……
山本用尽了酷刑,乔龙、二奎、乔安、乔生、栓柱和另外一名兄弟全部都是伤痕累累,浑身血渍,但他们都丝毫没有屈服。
气急败坏的山本走到二奎跟前,一把揪住二奎的头发,恶狠狠地问道:“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二奎怒目圆睁,毫无惧色,厉声反问道:“你们把我哥弄到哪里去了?”
山本突然眼前一亮,狞笑着说:“哦!你是说那个受伤的家伙是你哥哥?”
二奎怒视山本,没有回答。
山本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对打手们一招手,手指二奎说:“他留下!把其他五个人都拖出去。”
三名日本打手挨个把乔龙、乔安、乔生、栓柱和另外一名队员都解开缚着手脚的绳索放了下来,乔龙等人全都已经站立不住,一个个瘫倒在地。他们都被一一拖着带了出去,乔龙临出门之前,强作欢颜地回头安慰二奎说:“二奎师兄!别怕!”
二奎意志坚定地点点头。
打手们把乔龙他们全都拖出去了,审讯室里只剩下了二奎、山本和高桥,空气忽地静的可怕。
山本假意和善地走近二奎,微笑着说:“他们叫你二奎?唔,二奎sir,我准备让你见见你的哥哥,你觉得怎么样啊?”
二奎眼前一亮,急切地问道:“我哥哥在哪里?”
山本一招手,高声喊道:“带上来!”
两名日本武士架着大奎走进来,把大奎随意丢在地上便匆匆出去了。
大奎倒在地上昏迷着,脸色煞白,没有一丝血色,两肋间被师父临时缠裹的包扎布已经全部被染得殷红,鲜血还在顺着伤口往外蔓延,下滴。
二奎急切地喊道:“大哥!大哥!”怎奈他的手脚被绑着吊在那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哥哥痛苦。
山本狡黠地狞笑了,得意地说:“二奎sir,你应该知道,你哥哥现在已经流了大量的鲜血,如果再不止血的话,他很快就会死掉的。”
二奎怒斥道:“你们这帮畜生!”
山本一团和气地说:“当然,我们也许会很好地为你哥哥治疗。不瞒你说,我是个医生,保证他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健康如初。”
二奎怒目圆睁,冷冷地说:“你们这群杀人恶魔,咋会有这样的好心?”
山本笑咪咪地说:“当然,你说得对,我们并没有这样的好心,我们是有条件的。不过,这需要你的配合。”
二奎挣扎着骂道:“老子杀了你!”
山本摆摆食指,慢条斯理地说:“唔!这样可不好,你必须乖乖地听话。”
二奎再次破口大骂:“畜生!王八蛋!”
山本依旧一副笑面孔,得意地说:“如果你听话,我立刻就会像我说的那样做。否则,你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哥哥流干最后一滴血而死!啊哈哈哈!”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二奎急切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哥哥,哥哥的鲜血还在一滴滴地落下,他心急如焚,再看看山本,不再骂了。眼神里充满了各种意味,有恐惧,有愤怒,有焦虑,也有妥协……
这一天上午,乔虎穿着一身孝服坐在晒谷场上磨镖,二十几只镖,已经磨好了一半,在阳光的照射下,一枚枚铁镖,铮明瓦亮,熠熠闪光,看似锋利无比。
翠儿穿着一身孝服抱着孩子,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看着他磨镖,车门子也在一旁认真地磨镖。
乔虎看着车门子说:“车门子大哥,杀鬼子是个危险的活儿,你没有武功,就在家里呆着吧。”
车门子不客气地反问道:“谁说杀鬼子必须要有武功才行?”
乔虎认真地说:“没有武功也行,至少要有枪。”
车门子不以为然地说:“得了吧,有武功有枪固然好。但你没有武功吗?难道单豹没有枪吗?还不是没等看见日本鬼子就被连锅端了。我觉着呀,这打鬼子还得靠脑子。”
乔虎一愣,脱口而出:“靠脑子?”他没有想到,不光是自己在琢磨如何对付日本鬼子,就连一向大话都不说一句的车门子也已经在动脑子了。
车门子认真地说:“七峰山上那么多人,那么多枪,你说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那就说明鬼子小日本的武器厉害。可你也别忘了,武器再好也是要人用的,你看过三国吗?”
乔虎漠然地摇摇头。
车门子一本正经地说:“三国是一本书,是一本打仗的书,其实就是一部玩儿策略的战争史。里边有刘关张三兄弟,就算是关公和张飞再能打,可在刘备还没有得到诸葛亮之前,也是让人家四处撵得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
乔虎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说:“靠脑子?靠脑子咋打?”
车门子想了想说:“对了,古时候不是中国就有孙子兵法吗?那可是我们老祖宗的智慧,就是打仗的时候专门用来搞脑子的。”
乔虎一脸漠然地说:“是呀,知道有兵书,却并没有看过,看来咱确实得多动动脑子才行,可……”
翠儿眼前一亮,急切地打断他的话说:“我爹有好多书,可惜不识字……”
乔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脸惊喜说:“我想起来了,爹好像就有这本书!”
车门子也随口说道:“就是,就是。我就是从帮主这里看到过的这本书。”
乔虎一下子感觉有了方向,高兴地说:“翠儿,你去找来,我们……”
翠儿再次打断他的话,怔怔地说:“我又不识字,你让我咋找?”
乔虎挠挠头说:“好吧,我自己去找。”说完,扔下手里的镖,急匆匆向北山去了。
乔虎兴冲冲地来到郝云亮家,在师父的遗物里,找到了一本破旧的《孙子兵法》,他如获至宝。从此以后,就一门心思地一边在乔村守孝,一边认真地研读起兵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