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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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宫人都赶了出去，独自坐在殿中的主座上。

椒房殿是楚宫里最华丽的宫殿。夜晚的大殿没了白日里的恢弘美丽，显得很大、很空，宫灯的光芒交错出昏黄的幻影，依旧照不透那些被黑夜侵袭的角落。

比起这座椒房殿，其实我更喜欢姜国的永寿殿，有点小，却很精致，很温馨。只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云归正在筹备，要建一座更大、更辉煌的长乐宫。长乐宫的椒房殿，会比这座椒房殿大一倍，还会在殿前加设双阙，以突显其无与伦比的尊贵地位。

那座椒房殿的夜，一定会比这里更加冷清幽寒。

火舌从四面升起，舔上屏风、槛窗、飞罩、梁柱，终于为冰冷的大殿罩上温暖的橘色，而我透过那扑朔摇曳的火光，看到了我并不算长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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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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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姜国的皇宫中，一座很小的宫殿，我母亲只配住在偏殿里。我出生后不久，我的母亲就去世了。再过了几年，我的几个弟弟妹妹相继离世，很快我便成了宫里最小的孩子。

乳娘总是说，公主，您是幸运的。

小时候我以为乳娘说的意思是，我能够免于夭折，并且成为最小的孩子。但是，后来我才明白，乳娘说的幸运有很多种意思，比如，我的母亲是个卑微的人，我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我是个公主而不是皇子，这些都是我的幸运。因为，我因此变得可怜而且无害，得到了这个宫里所有人的怜爱，并且从此远离了所有的纷争。

从小伺候我的宫女晴香也总是说，公主，您真幸运。但是晴香的理由简单的多，她说，能成为公主，生来就是金枝玉叶，这是我们这种奴婢想都不敢想的。

成为公主确实是一种天生的幸运，这个宫里最大的女人是皇后，但皇后是可以换的，做皇后也是危险的，但公主生来就是公主，最尊贵的血统，最安稳的人生。

命运安排给我的幸运，让我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享受着一个公主应该享受的一切，一直到十三岁那一年的四月。

十三岁那一年的四月，其实并不是个特别值得纪念的时间节点。我之所以觉得它特别，并且将所有事情的起点定在那里，是在那之后的很多年，我慢慢追溯整个故事的走向后，才开始觉得它特别的。

那一天，碧影山漫天桃花盛开，美丽得仿若梦中幻境。

那一天，我第一次遇到了两个人——云归和长乐。

我从六哥的怀里出来，就看到站在阿姐身旁的男子，有着宝剑一样的光芒，高贵，耀眼，卓然不群，仿佛天生的王者。

那天我一直忍不住偷偷看着云归，但是他并没有发现，因为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身旁的一个女孩子身上。

云归向我们介绍，那是他的表妹长乐，来自姜国北方边远的小城。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穿着月白色的裙子，像月光里走出来的仙子。

那时候我想，长乐大概是第一次参加这样大的宴会，肯定会觉得局促不安，于是主动邀请她和我们一起去杏花林玩。但是过了一会儿，我发现长乐独自一人去了河边，似乎对我们的游戏完全没有兴趣。

我心里有些微的懊恼，问身边一个女孩觉得好玩吗，对方低眉顺目用十分愉快的声音告诉我很好玩，但我立刻知道她们其实只是因为我是公主，所以才会假装很感兴趣。

我惊讶于长乐的直白，她甚至都懒得做略微的敷衍，所以显得过于不合群，不通人情世故，甚至有些傲慢。这是我对长乐的第一印象，但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好奇，因为一个公主的世界里，很难出现这样的人。

我的目光看向长乐，然后就看到了不远处独自坐在河边的六哥。长乐逃离了和一群少女的无聊游戏，六哥也和长乐一样，逃离了他觉得毫无兴趣的交际应酬。

我的目光移向更远处，那里酒宴欢畅，阿姐和云归站在众人的面前，我几乎可以想象那一刻席上所有人敬服的目光。

很多年以后，当我回忆起那一刻的场景，才发现我们大家其实一直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我一直觉得，云归和阿姐是一样的人，而长乐和六哥是一样的人。

所以，我一直以为云归和阿姐是两情相悦，也一直固执地认为长乐如果和六哥在一起会很幸福。

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云归是爱长乐的。

而这个误会，在未来彻底打碎了我生命中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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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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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二次见到长乐，已经是快两年后，我的及笄之礼上。

那一天，在阿姐的栖凤园里，哥哥姐姐们为我准备了一场华丽的宴会。

那天晚上，我们所有人一起看了一场华丽盛大的烟火。所有的人都在微笑，所有的笑都发自内心，仿佛那些明争暗斗、骨肉相残都不存在。而我配合着他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表现出一个十五岁少女所有的纯真美好。因为我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会像烟火那样全部消失掉。

很快，我就听说父皇给太子哥哥赐婚，我新的三嫂是长乐。

似乎每一次我见到长乐，都会发生一些大事。

第一次见到长乐后，很快父皇就为阿姐和云归赐婚，郑国公突然去世，随后我的太子妃嫂嫂也很快去世了，阿姐和太子哥哥的斗争愈加激烈，整个皇宫都开始被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息笼罩。

第二次见到长乐后，也是很快父皇就下了一道赐婚圣旨，只不过这一次的对象是太子哥哥和长乐，而且我听说是太子哥哥自己向父皇要求的。

我的记忆里，太子哥哥只见过长乐几次，但我看得出来太子哥哥对长乐很感兴趣，我觉得这是因为长乐在同龄的女孩子里总是显得很特别，而这特别源自于仿佛与生俱来的骄傲，以及骄傲之后的冷静透彻。

但我也知道，太子哥哥其实不在乎长乐是不是特别，死去的太子妃嫂嫂也是个特别的人，美丽温婉，若御花园里亭亭的白莲，将阜都城里的贵族少女全都比了下去，但她死后不过半年，就将被长乐代替了。

我有一点为长乐难过，在北琅山围猎的时候，我看得出来长乐并不开心，似乎总是刻意避开太子哥哥。

我还发现，六哥似乎也一直躲着长乐，我怀疑六哥喜欢长乐，但他们都否定了。不过，我其实一直觉得，如果六哥和长乐在一起会很快乐。但爱情并不是一件别人可以判断的事情，就比如阿姐和云归那样般配，却一样不能幸福。

但就在我还在思考爱情的风花雪月时，我的六哥突然去世了，因为兄弟相残的一场刺杀。

我的六哥，几乎享受着父皇和阿姐绝大多数的爱，生来就是我们五个兄弟姐妹里最尊贵的人。他总是笑得玩世不恭，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但我知道，他其实并不快乐，他不喜欢皇城，不喜欢阜都，他一直想去很远的地方。可是，他死了，死在十八岁那年。

很快凶手就***，是我的四哥，那个眼若桃花，笑起来十分好看的四哥。

然后，四哥死于一杯毒酒。

再然后，父皇病重，太子哥哥逼宫，父皇去世，太子哥哥也死了。

父皇的孩子很少，大多都夭折了，乳娘说，是因为宫里的戾气太重。而宫外的叔叔家有十五个儿子，十三个女儿，有一次我去堂姐家玩，看她给我一一介绍那几十个人，大同小异的面容，看一样就忘记了，心里一直为叔叔担心，觉得记住所有孩子的名字一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后来叔叔回来，果然叫错了。

那一场宫变后，父皇的孩子，就只剩下我和阿姐。

我以为阿姐会登基成为女皇，这在姜国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也没有其他选择了。但是，最后登基的是云归，而阿姐成为了云归的皇后。

但是，无论什么样的大事，似乎都不曾对我的人生造成任何影响，尘埃落定，我依旧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啊，不对，我变成了长公主，仅此而已。

登基大典的那一天，我看到阿姐站在云归的身边，笑容里的幸福溢满了眉梢眼角。

那样般配的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俯视整个天下，那场景美好到让我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那个瞬间，我是真的为他们感到幸福，几乎忘记了自己那份还来不及开始就已经凋零的爱情。我想，只要我还在他们身边就好了，看着我最爱的人，看着我最后的亲人，陪在他们的身边，我就已经觉得很满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