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暴雨滂沱，单薄的衣服一出门就已经被淋透，此刻站在门外，才觉得冷起来。但这冷不仅仅是身体的冷，更是心里的冷。那种恨，一点点从心底里漫上来，冰冻住四肢百骸。是我太过软弱，一让再让，以至于今日。胸口隐隐作痛，我忍不住低咳起来。

这时，一名女侍医出来禀报道：“是个成型的男胎。可是已经……奴婢只能尽力保住大人。”

闪电划破夜空，几声沉闷的雷声在远方响起，风雨又大了起来。

我想起几日前，看着董清浅微微凸起的小腹和愈加美丽的笑容，我也曾那样开心，因为她肚子里的小生命是我的血脉至亲，是许家新的希望。可是转眼之间，他就离开了我们，他还只有几个月，他还来不及看看这个世界。

胸腔之中的疼痛愈加强烈起来，我用帕子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寒茵忙过来扶住我，我靠在她的身上，咳出一大口血来。我将手帕攒在手心里，盯着寒茵，却已经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寒茵握住我颤抖的手，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低声道：“奴婢不会告诉将军。”说罢，她一边扶着我向屋里走，一边道：“太医开的药丸奴婢带来了，您吃一颗，再睡一觉就好了。明日一早，奴婢等将军下了朝，就让人从半路上拦住他让他过来。”

我由寒茵扶着在屋内的榻上躺下，歇了一会儿才终于缓了一口气，对她道：“明日……二哥来之前……记得叫我起来。”

她点点头：“奴婢知道，您安心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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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院子里一整夜灯火通明，终于将失血过多的董清浅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二哥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上午，他沉着脸走到我的面前，过了好半天才问道：“我可以去见见她吗？”

我点头，带着他走进去。房间里的血腥气还没有散去，又混合了浓浓的药味。女侍医和婢女们见我和二哥走进来，便纷纷退了出去。

二哥快步走到床前，然后慢慢在床沿上坐下来。他将她的手握住，轻轻地唤了一声“清浅”。床上的人却什么也听不见，几缕发丝被汗水浸湿黏在脸上，脸和唇都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二哥将董清浅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有一滴眼泪落在那消瘦柔弱的手背上。二哥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又为她掖好被角，这才站起来。他双目发红，里面似乎燃烧着两簇火苗，恨不得将入目的一切都烧为灰烬。

我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腕，引他向外面走去，他也没有反抗。等我们走到室外，我这才哽咽着说：“二哥，对不起，宣碧梧她只是想要报复我，却不想害了清浅……”

二哥却只是摇了摇头，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道：“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我以为我留了十个人在这里，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昨日清欢留我在陆家时，我只想着如何让她答应我娶清浅，所以就没有拒绝。我如果留在家里，就不会……”说罢他一拳击上身侧的墙壁，手背上暴起道道青筋，然后他将头靠在手臂上，肩膀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我很想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可一想到清浅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那愧疚便如藤索一般缠上双臂，再也动弹不得，只能柔声劝道：“二哥，你不要太自责了，对方是早有预谋，看准了昨日的天气，就算你在家，只怕也……”

他慢慢抬起头，舒出一口气，面上虽然依旧难掩盛怒，但眼中已经恢复了一些清明，道：“这件事，皇后想必没有亲自动手，来的应该是裴氏的人。”

我却不信他说的话，道：“如果不是皇后撑腰，裴氏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来下毒。她难道不知道，你是云归最信任的人，如此得罪你，就是在得罪云归？何况，终究只是庶出的孩子，陆家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杀死他？这边一出事，我们第一个就会想到陆家，今后你和清欢要如何相处？裴氏虽然如此强势，却也还是希望你继续做陆家的好女婿。不出我所料，等到陆郅知道这件事以后，只怕会立刻阻止裴氏，然后做和事老同意你娶清浅的。”

二哥脸上的怒火终于全都褪了下去，他拉住我的手臂，轻声唤了一句：“小妹……”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别开目光低下头道：“我知道，你是怕我自责。可我的直觉绝对不会有错。这就是她报复我的方式——夺走和伤害我最亲近的人。孤竹之事，她没有想到我会以命相逼，让云归放过孤竹。她已经有孕了，却不为孩子积点德，还要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二哥的语气终于被担忧和焦急填满，他轻轻晃了一下我的手臂道：“小妹，就算是这样，错的人也不是你。算我求你了，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好不好？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清浅也变成了这样，如果你再出一点事，我……”他突然一把将我抱住，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从今以后，你只要好好保护自己就够了，只有你好好的，不管什么样的风浪，我都才能忍下去，撑下去。”

我木然地点了一下头，心意却无比坚定。当日是孤竹，如今是董清浅，下一个就一定是二哥，但我绝对不会再给宣碧梧这个机会。

从今以后，我和她之间，非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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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本想等着清浅醒过来，但还有很紧急的军务要处理，便只能匆匆离开。

傍晚的时候，董清浅终于醒来。她睁开眼，却依旧只是眼神空洞地盯着帐顶，一言不发。婢女端了药来，她便由着人扶起来，木然地就着勺子一口一口喝下去，再由婢女扶着躺下。

我将婢女们都遣了下去，这才坐到她身边。

“清浅，对不起……”我只说到这里，却不知道究竟要怎样和她解释这些复杂的因由，更害怕她接受不了。

“是我本就不该有这个孩子。”她的声音虚弱，带着万念俱灰的绝望，“母亲的病越来越重，是我害怕起来，所以正月里他来看我的时候，我骗他喝了很多酒。我本以为这样他就可以下定决心娶我了，却不想会弄成现在的样子。人啊，果然是一点错事都做不得的，老天在看着呢。”

我又是吃惊又是心痛地看着她，忍不住劝道：“清浅，你没有错，你不要责怪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等你好些了，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她却努力笑起来，道：“不用了。都是命中注定，我谁也不怨。我有点累了，你先回去吧。我会好起来的，你不用担心。”

我看着她的那个笑，心里愈加不是滋味，也就不再坚持，待她睡着以后便回了家。

第二日，事情果然如我预料的那样，陆家答应让二哥纳妾，陆清欢也很快回来了。

陆清欢大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我还和以前一样，只是二哥骤然的冷漠让她有些神色黯然，却努力地表现得镇定。

我看着她略显憔悴的脸，有那么一点心疼。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承受她母亲肆意妄为的结果。日后她总会知道那个雨夜发生了什么，届时要如何自处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