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羽脸上喜色一闪而逝,便即露出了愁容。近来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每次好不容易引导入体的灵气,运行一个小周天下来便有大半莫名其妙不见了踪影,只能留下所剩无几的一小部分汇聚进脐下。
连郑仙芝师伯也对这件事束手无策,谈到可能是他的体质问题,打个比方来说,他的身体就像一个漏斗,若把天地灵气拟做是清水,那他就和竹筐没两样,四面是眼,筛过之后,能残存点剩汤剩水已经谢天谢天了。
内忧外患,如此下来,奚羽的修行速度想快都是痴人说梦,内视之下,他的那丝灵力微弱得可怜,细如绣花针。
而反观奚羽的体魄却是越来越惊人,每次修行下来皆感到神清气爽,周身舒泰,精力澎湃。这些时日,他不久前方才停止下来的气力增长又有了复萌之势,血精旺盛无匹,速度也变得敏捷了很多。
本来前面他每回担完水,都甚是脚酸腰乏,肩膀上也磨出了水泡,但第二日醒来,立刻光洁如初,连手上新生的茧子都没了,通体只觉有使不完的精气神,干起活来一日比一日轻松。
比起修仙者来说,武夫的帽子是怎么也甩不掉了。
其实,以他的蛮力而言,别说扁担挑着一肩一个,就是两条胳膊加起来挂上八个水桶也无妨,至多速度慢点,折算下来要少跑许多趟来回,但奚羽未免太过骇人听闻,想了想还是暂且作罢。
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便是他的饭量越来越惊人,简直像只饿死鬼投胎似的,老邢头给他的那袋陈米若是敞开肚皮来吃,那是寅支卯粮,压根儿撑不了几天。
“难道这门中长辈个个蝉腹龟肠,都是蚂蚁胃不成。”奚羽回到小屋后,躺在床上,心中郁闷,临近月尾的好些日子他都是靠一天一顿抗下来的。
在此期间,奚羽曾问到郑仙芝老人的境界处在修仙六境中的哪一步,他只是笑而不答,让奚羽不要好高骛远。奚羽一再追问之下,他才透漏了一丝口风,距离彻底辟谷只差一线之遥,但却难逾登天,不禁让奚羽大为羡慕。
饥肠辘辘,果腹无方,米揭不开锅,饿得心发慌,奚羽心思活泛,便寻思着去后山打点野味,于是第二天便付诸行动。
可他能想到,前人早就想到了,一到浅山处,就发现那里早就如于小八所说,被分割占了去。奚羽想趁四下无人在有主的地头上偷逮只野兔,还没走两步,险些踩进别人事先挖好的陷阱里,得亏他反应神速,否则被网子兜起,在树上没半天都下不来,可谓步步危机,遍地机关,草丛里密布捕兽夹。
他只好拿着打鹿刀砍断林间的藤蔓开道,越走越深,直到眼前一条小溪拦住去路才停下。不知不觉间,闯进了一方幽谷,周遭静悄悄的,早已经沓无人声。
再往内深入的话,便是一大片看不到头的原始森林,终年瘴气笼罩,让人望而怯步,实属幽深难测,一入其内,必定迷失,更传言当中藏匿着许许多多凶恶的猛兽毒虫,是以人迹罕至。
唯有奚羽艺高人胆大,全然不知,无知便无畏,仗着打鹿刀之利,来到此方。
此处风景颇为秀丽,小溪流水叮咚,微波荡漾,飘着一层淡淡薄雾,野草丛生间点缀着星点小黄花,碎如天星,清风拂过,带来阵阵馥郁清香。
“这儿不错。”奚羽驻足观看,心下十分满意,决定以后将此地当做自己的秘密营地,然后一个闪身便钻进了林子里,过不多时,出来之际手上已经多了只野兔。
他驾轻就熟,在水边将野兔剥皮,生上火穿在树枝上炙烤,溪谷之间炊烟袅袅而上,没多久,那兔身已经呲溜滴油,肉香四溢,奚羽直勾勾看着,肚里馋虫拱动,口水都咽了数次。
也不怪他,这一个月的清修,只吃一成不变的青菜白饭,嘴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看烤得差不多,奚羽拿过来便猛啃,吃相极差,根本顾不上烫嘴,风卷残云之下,一只野兔眨眼消灭了个干干净净。
饱足之后,奚羽舒服地躺了一会儿后,起身修炼,片刻之后,睁开双眼,满是惊喜之意。
他原想自己既然能炼成这第一层,那第二层、第三层想必也没什么好难的,均是水到渠成的事,可事实却大缪不然。
藜峰之上,殊无佳木良草可言,能供奚羽修行所需的草木精气不多,在起初几天还能够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凝聚起少许,但之后的时日已渐感吃力,往往枯坐上一下午,也没有多大作用。
而此地却大不相同,周旁山峦叠嶂,狼木成林,竟然很是适宜修炼长春诀,打坐不久就已经能够感觉有草木灵气以他为中心汇集过来。
奚羽心头振奋,连忙静心屏气运行周天,时间悄然逝去,直到天色晦暗,他才顺着来时的路打道回府。
得亏奚羽寻了一处修炼的绝佳场所,他乃是个不服管教的松散性子,这些时日的繁密劳务拴身,本已使他烦不胜烦,但后林的桃红柳绿又令其竖起精神。
沿着斜瓦低檐乍泄的春光踏青而游,山缝尺树间寸泓莺燕,炼功觅食两不耽误,只觉怡然自得,无忧无虑,并不为琐碎里一点鸡虫得失烦心,连在邢老驼子那里受的鸟气也消弭一空。
翌日,郑仙芝师伯指点完奚羽的几个疑问之后,道:“接下来,我将闭关一段时日,没法分身前来教导你,你若觉得寂寞的话,可以去黄枫崖那边去听课,届时我几位师弟将会在那里轮番开坛讲法,你大可捡自己感兴趣的多加聆听,印证己身。”
奚羽口头呐呐称是,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郑师伯虽然并未公开收他入门下,没有师徒之名,却已然有了师徒之实,心底早就生出了一片赤子孺慕之情,此刻分别之际,眼里不由流露出依依不舍的意味。
郑仙芝老人知他有心,慈祥地摸了摸少年的头,柔声笑道:“我可冀盼着,出关之后,你能给我个惊喜呢。”
“嗯。”奚羽重重点头。
“修仙一途不甚艰险,有如逆水行舟,唯有心志坚定,持之以恒,方才能有所成就。但水能载舟亦可覆舟,你凡事处处多点隐忍,不要与不相干之人争强斗勇,贸然结仇,秉持本心,才是我辈当为。”
留下这些殷殷话语,郑仙芝便化身一道长虹,飘然凭虚而去。
奚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郑师伯平日里待他的百般好涌上心来,朝着天边深深一拜,许久才起身。
他怔怔发了会儿呆,没有回房休息,而是静极思动,蓦地想起了月前于小八和他提起的一件事,于是心中有了计较。
当下奚羽顺着羊肠小道下了山,途经外院,上了个山坡,又拐了几个弯后,在草丛掩映的小路尽头豁然出现一片空地。
这片两山坳口间的空地颇为宽阔平整,已经差不多临近前山门的边界之处了,一眼望去,闹哄哄的嘈杂一片,道旁竟摆设有很多摊子,人头攒攒,摩肩接踵,热闹之极。
算算时间,遁入仙门不过一月有余,奚羽猛然一见这如同市井坊市似的景象,登时间竟然有些许恍若隔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