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炮此人獐头鼠目，一脸烂梨坏枣像，面颊上还生着一块圆形金斑，状若铜钱，怎么看怎么奸诈，话只能信三成。但他这番故作神神秘秘，还要掩人耳目，却也不由勾起了奚羽的兴趣。

奚羽对神木门的了解不多，且半数均是从于小八那儿得来的，为了不让他心猿意马，摒除杂念，沉静下身心修行，郑师伯在这方面罕有提及，偶尔漏了几嘴也语焉不详，只知是魏国境内屈指可数的修真门派之一。

故而他虽身在此山中，却总感觉像是雾里看花，先前在黄枫崖瘦老者那儿两个时辰，犹不够尽兴，张大炮之言正戳中了奚羽的痒处。

奚羽神色如常，淡然道：“哦，先说来听听。”

张大炮精乖无比，飞快捕捉到了奚羽语气里隐约的一丝波动，心中一动，一阵沾沾自喜，暗道：“量你小子再怎么奸刁，也玩不过你耗儿爷，要是再过上几年还真不好说……但如今毕竟还只是个毛头娃娃，资历尚浅，这等秘辛门内老人知晓的都不多，他必定好奇得抓心挠肝。嘿，你炮爷扔下了饵，由不得你小子不上钩。”

大凡新入门的年轻弟子，一只脚刚踏进仙道行列，正值意气风发之际，全没经过什么人心的风波险恶，起初谁不是自命不凡。一门心思异想天开，琢磨着自己出门随便晃荡两步，都会有前辈的遗泽从天而降砸到自个儿头上，道听途说了个故事也会信以为真，揣在心底某种意义上跟当藏宝图一样，越少人知道越好，对于秘闻之类的隐晦消息谁不上心？

张大炮也是从这个时期走过来的，所以对他们的想法了如指掌，也正因为他吃透了这点，加上一张嘴天花乱坠，所以在山坳下的交易处混得风生水起亦非奇事，第一次来此地的人多半都吃过他的亏。

自己不用付出什么代价，更犯不上割肉，只需费一番口舌，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这奚二，那百草原液可是实打实的珍稀宝物。想到这里，他不禁为自己的急智颇感自得。

奚羽在一旁好等，张大炮陡然间窥见到他脸上神色不愉，忙收起那点小心思，嘿然一笑，想先试试奚羽的口风，问道：“二爷，你可知咱们神木一门的由来？”

“创派鼻祖木灵子的大名，我还是有所耳闻的。”奚羽答道。

郑仙芝师伯曾在教诲他的闲暇余间，和奚羽讲过本门的清规戒条，倒也为数不繁，却严令门人恪守，共有七条，除禁好杀邪淫虚诳外，首当其冲便是尊师重道四字，祖师爷之名讳自然是避不开的提到过。

当日，郑师伯面容肃然，责令让奚羽再三谨记，时时放在心中，往后也行走八方也不能有丝毫忘却。

“没错，开山祖师爷木灵子之名，我等后人无不瞻仰崇敬，不过他老人家的事迹追溯起来太过久远，千余载沧海都变作了桑田，白云刍狗，时过境迁，早已悉数湮没于尘烟。

只据传，他老人家餐风饮露，云游天下，途经此地，适逢两只异种飞熊兴风作浪，祸乱人间。他老人家光风霁月，本着慈悲为怀之心，当下提剑上岭，在一处名唤两界山的地头与那两头飞熊血战了七天七夜，大展神通妙术，直杀得天昏地暗，星沉月陨，终得为民除害。未几，后又见此地钟灵毓秀，天然聚敛四方之灵脉，为一处绝佳的道场所在，便兴了开宗立派之念，遂有了今时今日的神木门。”

奚羽听着，心下微微沉思，这张大炮所说和当初郑师伯讲的并无出入，言之有物，甚至还要更加详实。看来鼠有鼠道，所言非虚，不过他话里头两界山的名头，奚羽却倒是初次听闻。

没等他开口，似乎看出了奚羽的疑虑，张大炮苦笑道：“别说是你，就连我在神木门里里外外混了这么久，也没听谁讲过有座山头名字叫两界山的。若照常理而言，祖师爷爷斩杀巨凶之所，这等功果，应当奉为圣地，好教后人一瞻风采，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才对，怎么连耄宿辈的长老都一问三不知。相传，那两只妖熊喋血山岭，尸骸坠落，鲜血汇洒成川，沁得漫山石头也红了，难道也是凭虚捏造出来的，压根没这一回事？”

张大炮口没遮拦，竟把神木门的开山祖师爷说成了是欺世盗名之辈，斩飞熊一举压根子虚乌有，全为给自己脸上贴金。这番言论要是让门中卫道之士听去了，非得火冒三丈，立时恶声恶气将其逐出山门不可。

“关于这一点，我可没骗你。”唯恐奚羽不信，张大炮还解释了句。

奚羽入门刚满一月，归属感还远没有那么强烈，略一点头，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祖师爷爷在上，弟子一时口头失言，无心冒犯，还乞恕罪。”张大炮后知后觉，朝天虚拜了几拜，然后抹了抹鼠须，道：“但也倒全非没有实据可考，还有一件事，可以为此做佐证。当时祖师爷还在那两头异种飞熊的口下，奋身救下了一名老媪，那老媪据说乃天上电母化身，感祖师爷心诚，霞举飞升前特地授以一卷经文，上载召雷之法。”

当然这话在门内说说也就罢了，放在外头可是要让人笑掉大牙的，现今众口一致对外通行的说法是祖师爷云游之际，曾去往到极西之地的云梦雷泽，冒死从那里带出来的。

这套雷诀至阳至刚，威力霸道绝伦，厉害之处就在于炼成之后统御五雷，可以仅凭己身取代天道刑罚，行使的乃是天劫之力，是世间一切妖魔鬼物的克星。祖师爷得此奇遇，潜心修习，竟得一无生无灭之体，所以旁人知晓后无不眼红窥觎。

要不然神木一门为何能扬名立万，没有灵气多充沛的山头，也能屹立不倒，自古以来便有无数人费尽心机想混进其内，历史上还不乏有妖魅曾化形潜入的事例，甚至连矗立云端的天宫都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遣派来使到访前来求教，为的不是别物，正是这神木开山祖师爷留下的掌心雷！

在此之前，雷法在荒古圣洲早已失传，故而更显珍贵。只可惜祖师乘黄龙殡天后，古卷随之不翼而飞，不过三代，便即断传，仿佛定数，冥冥当中有一股意志在干预一般，不允许有人擅代天罚。

但邪道人士贼心不死，仍如飞蛾扑火，处心积虑地蛰伏于神木周边，搅扰得神木满门六宅不安，不得清宁。最近百年，方才渐有平息之势。鉴于曾有过血淋淋的教训在前，门中长辈痛定思痛，立了个规矩，凡是此后收徒必会事先暗中调查，身世清白者方可记名在册，形迹可疑之人均不予收录。”

张大炮此话并不是危言耸听，戒律堂之中能人异士倍出，颇有些古怪门道，倘若是普通人家，只要有心，不消半日，便连祖坟的位置也能摸得一清二楚。

听到这儿，奚羽眨了眨眼，心道自己那点破事是不是也早被人摸得底朝天了。

可转念一想，他的情况十分特殊，并非此界人氏，而是另有机遇，承蒙贵人相助。短短时日内要想查清，似乎不大可能，顶多就能查到他曾抛开未来仙家的身份，沦落于街头，中途在汴京城纡尊降贵，转行做了半年多的小乞丐。

可其实托郑师伯的荫庇，奚羽是他亲自现身山门之前，一手带进藜峰的，因而戒律堂的探查并未落到他头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