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嵋山金顶峰上,又一轮朝阳升起,标志着三月三这一天的降临,也意味着佛道大辩论一决雌雄的日子终于来到。
金顶峰上挤满了人,正中的道佛两大阵营各据东西一方,界线分明。地上铺的竹席均已坐满,有资格坐在竹席上的,自然都是佛道两边请来辩论助战的知名人士,两边主席位上更分设有五个蒲团,上面坐着佛道十大代表人物。其他野禅孤道,门下弟子,都只能站在竹席后方袖手旁观。至于接到请帖的施主香客,江湖豪杰,则只有站在外围,远远旁听的份。
唐生三人虽然跟雾道人和彩云女冠相熟,却跟佛道没多大关系,自然也没有资格挤入内围,只好站在远处的人堆里凑个热闹。围观人群议论纷纷,讨论的问题自然集中在佛道两家辩论的谁胜谁负上。唐糖道:“生哥,你觉得哪方会赢?”唐生道:“光看人数,和尚们明显比道士们多出一半,俗语说‘人多力量大’,我看佛方赢面较大。”唐糖道:“辩论最讲究口才和和学识,光人多又有何用?”唐生道:“能请来峨嵋山的必是出家人中的佼佼者,修为深厚,学问渊博,人多了更能集思广益,怎会无用?”独孤傲雪道:“就是,口水多了也可以淹死人呢。”唐糖道:“我倒希望道士们能辩胜。”独孤傲雪笑道:“‘吃人的嘴短’,果然不差。”唐糖道:“那独孤姐姐希望佛道两家哪边能胜呢?”独孤傲雪道:“我自然也希望彩云姐姐这边的道家获胜。”唐糖道:“那生哥呢?”唐生道:“我觉得谁家的辩论更有说服力就应该谁家获胜。”
忽听三声钟鸣,悠悠扬扬,从铜殿里飘出,淹没了金顶上的议论杂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鼓,佛道大辩论,正式开始。主持此届辩论会的官方代表,是镇南侯的三大智囊之一侯府参谋刘竹,坐着金顶峰上唯一一张竹椅上,且是面南背北坐着。刘竹身后站着一小队手持红樱枪的官兵。刘竹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峨嵋山佛道两家的辩论会,现在开始。首先有请峨嵋山道家代表白眉道长和佛家代表白云禅师论辩。”
白眉道人相貌清奇,两颊红润,银须飘拂,长长的白眉几乎连成一线。白眉道人的声音柔和,却有一种强劲的穿透力,启齿说道:“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今日峨嵋山聚会,可谓盛况空前。贫道有幸得睹众位道兄风采,又可通过辩论进窥各位道兄们的修行境界,殊为难得。”
白云禅师慈眉善目,面色红润,眉宇间透出一种过人的智慧。白云禅师的声音平淡,却有一种倔强的渗透力,开口说道:“自古以来,儒以忠孝,道以道德,释以慈悲为立教之本。三教虽各有异,独释教的慈悲范围最广,有普渡众生之效。不知各位师兄有何异意?”
白眉道人道:“白云师弟此言差矣。我道家祖师太上老君托神玄妙玉女,剖左腋而生。你佛家祖师释迦牟尼寄胎摩耶夫人,开右胁而生。圣人应迹异彼凡夫,或乘龙象以处胎,乍开胁腋而出世,虽复无关两气非假二亲,至于左右之殊。”
唐糖低语道:“原来道祖是左生,佛祖是右生,那有什么区别吗?”
唐生低语道:“做官的都是左比右尊贵些,白眉道长是想说道祖的出身比佛祖高贵。”
白云禅师道:“白眉师兄此言偏颇。老君逆常,托牧女而左出。世尊顺化,因圣母而右生。老子非帝非皇,不在四种之限。有何典据,辄称太上耶?检道家玄妙及中台朱韬玉机等经,并出塞记云,老子是李母所生,不云有玄妙玉女。论语云:左衽者非礼也。若以左胜右者,道士行道何不左旋而还右转耶?如右并顺天之常也。”
唐糖低语道:“按白云禅师所说,道祖是牧女所生,佛祖是圣母所生,那不是说道祖未见得就比佛祖出生高贵?”
唐生低语道:“是啊,以白云禅师的说法,道祖并非是玉女所生,而且左右并无明显优劣,的确是驳得很好。”
白眉道人道:“老君垂训,开不生不灭之长生。释迦设教,示不灭不生之永灭。生者物之所以欣,灭者物之所以恶。然则生道难得必俟修功,灭法易求讵劳禀学。是知腾神驾景。自可积劫身存。气尽形殂。固当一时神逝。”
白云禅师道:“老子云:贵大患莫若有身,使吾无身吾有何患?患之所由莫若身矣。老子既患有身,欲求无恼未免头白与世不殊,若言长生何因早死?”
唐糖低语道:“道家长生,佛家永灭,听起来信奉道家是优胜些。”
唐生低语道:“依白云禅师的说法,道祖也会白发身死,又哪来的永生?”
白眉道人和白云禅师又就佛道的一些不同观点进行了辩论,辩论观点彼此争锋相对,难分胜负。
唐糖道:“听两位大师辩论良久,白眉道长贬斥佛家的的立论都被白云禅师驳回,而白云禅师贬斥道家的立论似乎也缺乏足够的论据。”
唐生道:“正是,我看佛道双方都有一定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
果然,主持官刘竹道:“峨嵋的道家代表白眉道长和佛家代表白云禅师,经过第一轮辩论,双方各擅胜场,暂且以和论。下一场请湖北武当山掌门太乙道人和河南嵩山少林寺住持智摩禅师进行辩论。”
武当太乙道人道:“老君应生出兹东夏,释迦降迹挺彼西戎。东西二方,自有阴阳之别,左右两位,便成仁义之殊。仁惟长善阳又通生,义主裁成阴论肃杀,二气为教则阴不及阳,五德为言则仁深义浅。”
少林智摩禅师道:“千千重数,故曰三千。二过复千,故曰大千。迦维罗卫居其中也。葱河已东名为震旦,以日初出曜于东隅。诸佛出世皆在其中州不生边邑,若生边地地为之倾。中天竺国则地之中,震旦自可为东,距海五万余里。东约海滨便可迦维未肯为西。”
唐糖低语道:“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道祖生于东方,佛祖生于西方,东为阳,西为阴,说起来道教的阳是比佛教的阴高明些。”
唐生低语道:“以少林高僧所言,天竺国为世界的中心,岂不更为高明?”
唐糖吐舌道:“把西方说成大地的中心,少林高僧真会狡辩。这样说的话,那唐僧就不是西天取经,而是中天取经了。”
唐生道:“世界之大,海角天涯。在我们中土来说,唐僧去的天竺国的确是西方,但是在天竺国来说,它那处还有西方呢,岂不就算世界中心?”
太乙道人和智摩禅师引经据典,争论良久,都无法说服谁。两方旁观者也在窃窃私语,商讨对策。
刘竹道:“武当的道家代表太乙道人和少林佛家代表智摩禅师经过第二轮辩论,各有所依,双方论平。下一场请四川青城山掌门太上天师和山西五台山住持悟真禅师进行辩论。”
青城山太上天师道:“老君降迹周王之代,三隐三显五百余年。释迦应生胡国之时,一灭一生寿唯八十。老君道契环中,与虚空而等量;神超象外,随变化而无穷。所以寿命固不同凡,隐显居然异俗。释迦生涯有限,寿乃促期,一灭不能再生,八十何期危脆?”
五台山悟真禅师道:“法王一灭一生,示见微尘之容,八十年间开诱恒沙之众。捡诸史正典,无三隐三显出没之文。应形设教必藉有缘,劝化度人皆资徒众,岂可五百年间全无弟子?三出三隐,不见门人禀学亲承,杳然河汉乌有之说,委巷空传。抚臆论心诡妄尤甚。”
唐糖低声道:“道祖长命五百年,三隐三现,佛祖虽然高寿,命却只有八十年,这差距还不是一点点。”
唐生低声道:“可是道祖的三隐三现,并没有经典文字记载,更没有弟子传承,很难让人信服啊!”
唐糖道:“的确是口说无凭,生哥以为呢?”
唐生道:“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道祖的传闻过于玄奥,若无典籍予以论证,实难说得清楚。”
太上天师和悟真禅师各凭所学,争论良久,都无法将对方驳倒。双方旁观者也在下面讨论,出谋划策。
刘竹道:“青城山的道家代表太上天师和五台山的佛家代表悟真禅师经过第三轮辩论,立论和驳论相互抵消,难分轩轾,暂作和论。下一场请安徽齐云山掌门妙玄道人和浙江普陀山住持忆苦师太进行辩论。”
齐云山妙玄道人道:“老君蹈五、把十、美眉方口,双柱、参漏、日角月悬,此中国圣人之相。释迦鼻如金挺、眼类井星,精若青莲、头生螺发,此西域佛陀之相。圣人妙相本异凡夫,八采双瞳,河目海口,龙颜鹤步,反宇奇毫。至如卷发绿睛,夷人之本状,高鼻深目,胡子之常形,岂可匹我圣人用为奇相?若事佛得此报者,中国士女翻作胡形。”
普陀山忆苦师太道:“非色生性胜,诸相百福胜,八十种妙胜,庄严佛日身。譬如三千大千世界,四生众生并成轮王,更增百倍。始就如来一毛功德,复加百倍。始成一好功德,复加百倍。始成一相功德,复加百倍。始成眉间白毫相功德,复加百倍。始成一无见顶相功德,复加百倍。始成梵蠡声功德也,仙人睹而自悲。嗟衰叶之旦暮,梵志见而兴感。叹灵华之罕逢,何止蹈五把十而标奇,蒙倛断灾以显异。孔子面如蒙倛,周公形如断灾也,岂阳文与鬷蔑比丽,孟娶与儱廉竞妍?”
唐糖低声道:“我中土和天竺地各一方,中土人和天竺人长相大不相同。就单以相貌而论,道祖比佛祖更符合我中土人的审美标准,我中土人觉得道祖更亲切顺眼,也是实情。”
唐生低声道:“其实外表和内心差距甚远,用外貌来决胜实在有点勉强。比如绣花枕头再美,里面也只是一包草。再比如远古的嫫毋,虽然长相如夜叉般丑陋无比,但却有智慧有德行,就是黄帝也欣赏她,娶她为妻。嫫毋不仅对其他女人实施德化,还协助黄帝击败了炎帝,杀死了蚩尤,能说丑就不好吗?曹植的《相论》也充分说明了外表和内心的不合,将两者勉强拉扯一起实在没有意思。”
唐糖低声道:“如果世人都不看外貌,那我小糖长得太帅气,岂非吃亏得很?”
唐生低声道:“外貌只是相对而言,需要内心的强大作后盾。糖弟把内心的智慧和德行修炼修炼,岂不是外貌和智慧并重,那别人还有什么舌头可嚼呢?”
唐糖低声道:“生哥此言有理,我小糖终于找到努力的方向了。”
妙玄道人和忆苦师太又经过一番唇枪舌剑的较量,似乎忆苦师太略略占了点优势。
刘竹道:“齐云山的道家妙玄道人和普陀山的佛家代表忆苦师太经过第四轮辩论,双方各持已见,难分伯仲,暂作和论。下一场请江西龙虎山掌门元真道人和安徽九华山住持观信禅师进行辩论。”
龙虎山元真道人头戴彩**冠,身穿金缕法衣,足下云锦鞋,腰间宝带,赤发红髯,相貌十分出众。元真道人道:“老君设教,敬让威仪自依中夏。释迦制法,恭肃仪容还遵外国。老教容止威仪拜伏揖让,玄巾黄褐持笏曳履,法象表明,盖华夏之古制也。道士元来本着儒服不异俗人,至周武世始有横披,刺二十四缝,以应阴阳二十四气,出自人情亦无典据也。释训袈裟左铉偏袒右肩,全幅横缦之裙,半片奇支之服,秃发露顶狗踞狐蹲,非预人伦,寔戎狄之风也。岂独用兹形制匹我威义?”
九华山观信禅师身穿赤色祖衣,慈眉善目,相貌和蔼。观念禅师道:“玉佩金貂莫施于樵野,荷衣蕙带弗践于王庭,故应器非灵庙所陈,染衣异朝宗之服。故乘于道者或顺机而轨物,于德者或矫时而训世,是以剪发文身。故使衣象福田器量如法,丝桐弗惑于耳,朱紫无眩于目,轻肥罔狎其体,势竞莫骇其心。故经云:罗汉者真人也,声色不能污,荣位不能动,何必鹖冠雀弁反拘自缚磕齿嘘气而称道哉。登木求鱼,去之弥远。挈船待钩,何其鄙夫?!”
唐糖小声道:“老实说,光看衣服,老道士远胜于老和尚,就是相貌气度,也还是老道士占优。”
唐生小声道:“若是选美比赛,老道士当然胜过老和尚。可是老和尚说了,他们僧人清心寡欲,不在乎衣服的好坏呢!”
独孤傲雪一直听得心不在焉,说到衣服,终于有了兴致,插口道:“说到穿衣服好看,谁又比得上彩云姐姐呢?”
唐糖应和道:“彩云姐姐貌美若仙,就算穿普通道衣也一样好看呢!”
独孤傲雪道:“道家的衣服是比佛家的复杂正规一点。”
唐糖道:“所以说老和尚狡猾啊,知道穿衣服比不过,干脆就不和你比,这叫‘顾左右而言他’。”
唐生道:“其实老和尚说的真心修佛,应不为声色荣位所动,不在乎穿着打扮,倒也有理。”
唐糖道:“老和尚口里说不爱穿好衣服,但是给庙里佛像金装,倒是下得了本钱。”
唐生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出家人也不能免俗。”
又一番言论交战,元真道人和观信禅师的辩论也告一段落,佛家又一次将道家的立论驳倒。
刘竹道:“经过五轮激烈的辩论,十大道佛代表都发表了各自的观点,本官实难分出孰优孰劣。本官意欲再行比过,但不得将前面的佛道观点重提。不知峨嵋派的道佛两家代表白眉道长和白云禅师,对此有何高见?”
白眉道人道:“白云师弟,你我还要继续争辩吗?”
白云禅师道:“白眉师兄,我两个加上八个请来的佛道代表,都无法辩论出胜负,我看我们十个老家伙再厚颜强辩下去实属不智。”
白眉道人道:“依白云师弟之意,又将如何辩论?”
白云禅师道:“依贫僧之意,不如将辩论的后半场交给峨嵋派门下弟子。我两个洗耳恭听,旁观论战,师兄以为如何?”
白眉道人道:“师弟之言甚善。此次佛道两家之争,源起我峨嵋派内争。就依师弟之见,将余下辩论交予峨嵋派门下弟子好了。”
白云禅师道:“师兄既然同意,那就这么办吧。”
白眉道人和白云禅师将彼此的沟通意见,通报了其它各方佛道代表和官方代表刘竹,都无异议。
刘竹宣布道:“此次峨嵋山道佛大辩论,前半场的辩论不分胜负,接下来由峨嵋派弟子代师出征。峨嵋派道家代表是颠道人和雾道人,峨嵋派佛家代表是清静大师和释贤小活佛。请双方各自发挥自身所长,继续辩论。”
颠道人道:“老君之教,以复孝慈为德本。释迦之法,以舍亲戚为行先。汝祖以天地为心,生灵为念,诚敬忠孝为本,周行天下除妖孽之害。嗣吾教者,非诚无以得道,非敬无以立德,非忠无以事国,非孝无以事亲。佛弃亲不仁不孝,阇王杀父翻得无愆。”
唐糖低声道:“颠道长此番言论好不厉害,和尚们削发出家,舍弃亲戚,的确不孝。”
唐生低声道:“道家代表此论切中要害,一针见血,不知道佛家代表会作何辩论?”
清静大师道:“义乃道德所卑,礼生忠信之薄,琐仁讥于匹妇,大孝存乎不遗。然对凶歌笑,乖中夏之容,临丧扣盆,非华俗之训。故教之以孝,所以敬天下之为人父也,教之以忠,敬天下之为人君也,化周万国,乃明辟之至仁,刑于四海,实圣王之巨孝。佛经言:识体轮回,六趣无非父母;生死变易,三界孰辨怨亲。又言:无明覆慧眼,来往生死中,往来多所作,更互为父子。怨亲数为知识,知识数为怨亲,是以沙门舍俗趣真,均庶类于天属。等含气于己亲且道尚清虚尔重恩爱,法贵平等尔简怨亲,岂非惑也?势竞遗亲文史明事,齐桓楚穆此其流焉,欲以訾圣岂不谬哉?”
唐糖低声道:“唉,清静大师实在太厉害,连抛弃父母出家这种大不孝也可说成是敬天之大孝,我算服了。”
唐生低声道:“是啊,最难的论题都可以辩解成这样,佛家的理论实在强大。而佛家宣扬的众生平等,更是匪夷所思,也许在出家人心中,信仰比父母、生命、财富这些常人重视的东西更值得追求吧?”
唐糖低声道:“佛家的思想真是难以理解。”
唐生低声道:“糖弟又没有出家,怎能理解和尚们的追求呢?”
唐糖低声道:“那我宁愿不理解得好,当和尚我可没兴趣。”
颠道人又和清静大师争论了半天,言词颇为激烈,都是些高深莫测、晦涩难懂的道、佛观点,听得唐生、唐糖大皱眉头,一知半解。而在场的有识之士都听得出来,佛家理论在引经据典高谈阔论上明显稍稍占优,而道家理论的系统性和综合性上明显有不足。
释贤微微一笑,接口道:“二师兄,不如将后面的辩论交给我吧。”
清静大师也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贫僧暂且旁观,三师弟辛苦。”目光里充满了信任。
颠道人道:“二师弟,下面的辩论交给你,能行吗?”
雾道人道:“大师兄,我会尽力而为的。”
释贤道:“雾师兄,你我虽为峨嵋派同门,却分属佛道两家。今日辩论,定要分出胜负方可,切不能留手。”
雾道人道:“道佛之争,关乎两家兴衰,贫道自然不会懈怠,请释贤师弟赐教。”
释贤面色一肃,道:“我曾遍观诸家道书,发觉你道家言论,故弄玄虚甚多,真凭实据甚少,难以让人信服。”
雾道人道:“道非道,非常道。此中玄妙,岂是轻易可以体会?我也曾细观诸家佛书,发觉你佛家言论,牵强附会甚多,许多言论如空中楼阁,脱离现实。”
释贤道:“阿弥陀佛。放下我执,究竟自在。我佛教初入中土时,的确水土不服,有个适应过程。但我佛普渡众生,出世而入世,又怎可说成是脱离现实呢?”
雾道人道:“我道祖给世人指明修真成仙、长生不老之途,请问佛祖又可给世人带来什么好处?”
释贤道:“南无阿弥陀佛。道家修炼太过玄奥,过程又太过麻烦曲折,非寻常人可以做到。我佛门见性成佛、顿悟自然,优胜之处实不可以道里计。以事实而论,我佛家比道家信徒更多,香火更盛,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优劣吗?”
雾道人道:“至宝收在丹田里,养就灵根与天齐。阳神妙体同太虚,黍珠一粒包天地!修炼‘内外丹’虽艰难,却也是修成正果的必历一途,要得到当然少不了付出,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道理?”
释贤道:“可惜道家的炼丹太过危险艰难,长生不成反而短命者比比皆是。又怎比得上我佛家轮回转世,普渡众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引经据典,唇枪舌剑,论战激烈,而雾道长提出的各种论点,总被释贤巧妙地攻破。
辩论到最后,雾道人又提出了道家的一本重要经书《老子化胡经》,里面主要讲述了老子骑青牛过函关游到天竺国传道的故事。按此书说法,西方佛祖也是被东方道祖所教化,故后世多疑为伪作。
释贤道:“请问,你道家祖师老子先生平生著过什么典籍?”
雾道人道:“《道德经》。”
释贤道:“那么,除了《道德经》外,李耳先生还写了什么经书?”
雾道人道:“贫道不知。”
释贤问:“《道德经》中,老子先生有提到过半点有关自己化胡的事情吗?”
雾道人道:“……没有……”
释贤一笑,不再追问下去。
至此,道家一方提出的所有贬低佛家的论点,都被佛家驳倒。最糟糕的是,道家自认为最可贬低佛家的一本书,竟无法证明是真实的。一时间,道家代表都意识到己方缺少释贤这样博览群书、机敏多思的智慧型人才,此次辩论实际上已经输了。而另一方的佛家代表,则为释贤的聪明才智而骄傲,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刘竹虽然有心偏袒道家,却也不得不承认佛家的理论依据更为充分,大声说道:“本官宣布,此次峨嵋山佛道大辩论,佛方代表胜,道方代表败。本官需将此次辩论结果回报镇南侯,散会吧。”说罢,领着一队官兵走了。
外围的观众也开始散去,有人高兴,有人不高兴,正是几家欢喜几家忧。唐糖叹道:“终归是人多力量大,和尚们赢了。”唐生叹道:“是啊,道士们棋差一着。”独孤傲雪道:“辩论虽然输了,也并不能证明佛家就比道家高明。”唐生道:“辩论全凭才智和博学,我觉得道家的变通性是较佛家差了一点点。”独孤傲雪道:“一次辩论的胜负也代表不了什么,下次再辩论说不定就是道家胜了。”唐生道:“如果道家的组织性不提高,人才储备上还是被佛家拉开距离的话,只怕获胜也难。”
金顶峰上,东西两边的道佛主要人物仍然端坐在竹席上没有动。道家人物面色凝重,被辩论失败的阴影笼罩,每个人心里又惭愧又愤怒又无奈,还在思考着论题失败的症结所在。佛家人物面现喜色,辩论获胜的狂喜由内而乱,弥漫四周,虽然坐着不动,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充满享受胜利的喜悦。
随着喜悦的扩散,渐渐膨胀成一种狂喜,一种骄傲,将本来就狂妄的“狂僧”少林智达大师刺激得更加傲慢,他认为佛家落井下石进一步打压道家势力的好机会来到了。智达大师大步走到场中空地,高声喝道:“道家的师兄们辩论输了,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各位还赖在金顶上作什么?从此峨嵋山是属于我佛家的圣地,烦白眉道兄将伏龙观迁居它处,峨眉山还是让于我佛门弟子专心修佛吧。”
众道士闻言变色,就连一向道行很深的峨嵋派白眉道人也皱起了那一道罕见的白眉。道佛历来纷争不断,彼此心照不宣,但智达如此赶尽杀绝之言公然出口,实在可恶之极。唐生三人心里也觉不平,唐糖道:“这老和尚也太过分了,这种话也敢说。”唐生道:“谁叫和尚们辩论胜了呢,这叫趁热打铁。”独孤傲雪道:“老和尚实在狂得可以。”唐生道:“看来佛道相争不是我们想得那么简单。”
武当素与少林齐名,武当太真道人也与智达大师辈分身份相若,闻言大怒,也大步走到场中,喝道:“好个口不择言的狂徒,峨眉山历来就是道家修行之地,何时轮到你这外来和尚撒野?智达你若执意卖狂,休怪贫道先灭了你的狂性。”智达大师一向自命不凡,被骂如何忍得,大怒道:“好个武当臭道士,辩论输了就输了,你撒泼抵赖也没有用。你要灭贫僧狂性,好得很,我也正想和武当派过两招,看你们从少林偷师得如何?”太真道人大怒,道:“你少林派不是经常偷师中原武功吗?我武当自成一家,难道贫僧怕你不成?”二人一言不和,当真动起手来,双方各施出本门武功,拳来掌往,出手毫不留情。佛方都觉得这是趁胜追击,扩大战果的好机会,智达挑头正是合宜,故都采取放任的姿态。道方却是觉得文斗虽输,却可从武斗中重夺胜利,挽回颜面,故也不阻止。而佛道以外的第三方武林代表更是隔岸观火,事不关己,乐得看两方争斗。
智达大师和太真道人各出全力,恶战频频,偏又棋鼓相当,越战越烈。忽见智达运足掌力,直击出去,劲道凌厉已极!正是名震天下的少林“金刚掌”,掌势隐含雄浑的劲力,当真有惊天动地之威!太真道人身形一转,左掌斜斩智达大师脉门,他这一掌看似平淡,却恰将智达大师的掌势化开,正是武当绝技“绵掌”。只见掌影交错翻飞,双方大战数十合,脚下卷起风尘。又见智达大师身法异动,只听“嗤嗤嗤”三声,掌变为指,连出三指,换作少林绝技“达摩指”。三缕锐风,急刺太真道人的巨阙、对门、京门三处要穴,不说太真道人被达摩指点中,就是被指风扫及,半边身子也将动弹不得。太真道人不敢怠慢,双袖无风自动,如乌云出岫,将三道指风悉数卷没,却是武当绝学“流云飞袖”。
智达大师大喝一声,狂性大发,左掌右指,右掌左指,快极狠极,源源而出,威势非凡。太真道人左袖右掌,右袖左掌,手上变换,脚下移步,防得滴水不漏。智达大师自恃有少林镇派绝学“金钟罩”护体,怒喝一声,纵身而起,又扑将下来,双掌齐出,威力惊人,竟有生死相搏之意。太真道人的退路已被智达大师锁死,避无可避,见智达大师如此苦苦相逼,怒起,运起武当“阴阳浑元内功”,双掌在虚空里划了一个太极圈,全力击出。要知道武当阴阳浑元内功极耗元气,非急不用,出掌必然伤人,一声闷响,如中金铁。太真道人连退五步,吐出三口鲜血。智达大师在空中飞退,落地里脚步虚浮,差点跌倒,吐出两口鲜血,第三口血到了喉头,却被狂气的智达大师硬生生吞回肚去。两人面如金纸,摇摇欲倒,都受了严重内伤,难以再战。两边门下弟子慌忙步出,将两人各自搀扶回去。
事到如今,佛道历来的分歧终于暴发出来,双方都意识到辩论胜负只算一半,而另一半将在比武胜负中分出,而胜负的结局将直接影响到佛道双方的兴衰,这场比武大战必是倾尽全力的一战,佛道双方都不容有失。唐糖低声道:“想不到佛道开战,竟是以少林、武当两派起头。”独孤傲雪低声道:“佛道相争,比我们想象中更为残酷。这样争着算出家人做的事吗?”唐生低声道:“佛道两家都有各自的信仰,他们为维护自己信仰的真理而战,必怀有舍生忘死的卫道之心,实是我们这些外人难以想象的。”
浙江普陀山住持忆苦师太步出,喝道:“道士们听着,少林智达师兄刚才所言极为有理,峨嵋山是我佛家普贤菩萨的道场,俗语说‘一山不容二虎,一仆不侍二主’,烦请白眉老道还是率众道家弟子另寻仙山胜地清修吧。”安徽齐云山掌门妙玄道人步出,喝道:“忆苦老尼休要胡说,峨嵋山历来就是我道家修练道法之地,却被你佛门弟子‘鸠占鹊巢’,如今妄想倚势驱逐我道门弟子,贫道岂能容你这老尼姑胡作非为?”忆苦师太道:“无量寿佛。我佛门弟子曾经被你道门欺压,受‘三武一宗之厄’,殉法死难者众,佛门几尽灭亡。此等恶行,我佛门弟子如何敢忘?如今我佛家重兴,正是我们这些佛门弟子宣扬佛法,昌盛佛门之时,岂能再容你道门继续逞恶?”妙玄道人道:“道佛之争,自佛教传入中土就起,此起彼伏,各擅胜场,其中是非曲折,善恶难辩,岂容你一个老尼姑信口雌黄?如今单说峨嵋山,峨嵋山在我道家三十六洞天福地中,被列为‘第七洞天’,如何反你佛门弟子修行得,我道门弟子反修行不得?”
忆苦师太喝道:“佛道的恩怨,的确不是几句话说得清楚的。老道士,你想帮道家说话,胜过贫尼双掌再说。”妙玄道人笑道:“你当贫道怕你不成。”忆苦师太道:“看掌。”说罢,忆苦师太如早起伸腰舒展身体一般,侧身平平地打出一掌,掌出一半,手腕抖动,立时一掌变三掌,三掌变九掌,越变越多,掌法精妙之极。妙玄道人低头缩颈,左手划圆,右手划方,动作生硬滞重,道:“好个‘观音千变手’,普陀山绝学果然善于迷人眼目。”双方连战十数合,奇怪的是,尽管忆苦师太掌法变换莫测,但每接近妙玄道人时,总被妙玄道人双手逼回,仿佛把方圆画成了一副龟甲,无孔可入。忆苦师太冷笑道:“好个齐云山绝学‘灵龟息’,老道士当真披了个乌龟壳子,滴水不漏。”妙玄道人微微一笑,道:“老尼姑,难道你不知道‘以不变应万变’这个道理吗?”忆苦师太冷笑道:“真正的万变,岂是你不变应付得了的?”
两人施展浑身解数,交手起来。原来双方武功都极为特别,堪称武林双绝。普陀山武功,相传是普陀山创派祖师以观音的万法妙手悟出,掌法主要讲究变、幻、奇、妙、灵、绝,手势可变幻出诸刀枪剑棍、诸法器的攻击方法和路线,和天下诸般掌法相比,其“高、难、繁”,可算是掌技之最。而齐云山的武功,却是以修炼一种奇特的内功为主,而这种奇特的内功,叫做“灵龟息”。灵龟是中国传说中四大灵兽之一,镇殿驼碑,凭借近似于冬眠的“蜇”,可历千年不死。齐云山的祖师正是研究琢磨灵龟的“蛰法”,创造出于睡梦中不知不觉修炼道术的功法,此种奇特的武功,修炼越久,则功力越深,若达数月一睡,功力可增一甲子,若达一年一睡,功力可增两甲子,十分奇异。
双方各施绝学,大战数十合,难分胜负。忽见妙玄道人一掌拍出,使一招“灵龟探头”,硬破入百千掌影之中,向忆苦师太腰肋间拍来。百千掌影忽消,归元为一,忆苦师太一掌拍出,硬接妙玄道人一掌。只听啪的一声,双掌交击,发出沉闷的声音。要知道普陀山武功向来是适合女子习练的武功,主要以身法轻灵见长,讲究速攻出奇,内力根基却不如齐云山武功来得杂实深厚,这一接掌硬拼,忆苦师太吃了暗亏,只觉血气翻涌,喉头一甜,知道妙玄道人内力更在自己之上。忆苦师太改变战略,掌法忽变,左掌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右掌一变三,三变九,双掌连发,掌影幢幢。这一路掌法是“观音千变手”的招中之招,唤作“七十二变柳叶掌”,相传是从观音净瓶中柳枝取水救化万物所悟出的招法,可谓“柳叶普渡众生,沧海尽在瓶中”,掌法变化万方,极其奥妙。妙玄道人看得眼花缭乱,索性闭了眼睛,原来“灵龟息”也十分玄妙,可用肌肤来感应自然万物,超越了常人的眼、耳、鼻、舌、身的普通灵觉。忆苦师太见妙玄道人闭上双眼,自以为得计,将身转到妙玄道人身后,闪电一掌拍出。妙玄道人的背后肌肤忽生出感应,心惊背后来掌竟可无声无息,忙左手前摇,右手反扫,使出一招“灵龟摆尾”,这一招却比先前的滞重大不同,如急电般向后扫去。又听得“啪啪”两声闷响,背后偷袭的忆苦师太腰肋被扫中,后退了两步,嘴角吐出几口鲜血。妙玄道 人的后背也被一掌拍实,往前急冲三步,吐出数口鲜血,勉强稳住身形。这一轮交锋,双方都受了严重内伤,脸上血色尽失,体内血气紊乱。
忆苦师太虽伤,强撑面子,道:“臭道士仗着乌龟壳子硬,还不是被贫尼一掌拍中伤了脏腑。赶快下去调息吧,免得内伤加重,数月好不了。”关系到道佛之争,妙玄道人怎肯相让,也强撑着,道:“老尼姑不要嘴硬,你腰肋被我打得骨裂,还强充什么,快下去疗伤吧。”忆苦师太道:“好个不顾死活的老道士,贫尼好生相劝,居然当作耳边风。”妙玄道人道:“老尼姑,贫道为你好才劝你下去养伤,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忆苦师太性格刚烈,闻言大怒道:“臭道士,你说什么?来来来,贫尼再与你大战三百回合,看谁骨头硬。”妙玄道人也被惹出火气,怒道:“泼尼姑,以为贫道怕你不成?”双方争胜之心皆起,你一言我一语,浑忘了修行的戒嗔,却都是有心无力,只动口不动手。旁观第三方众人虽觉好笑,却又笑不出来,皆明白此中的佛道胜负,实是远远高于个人的身体,甚至生命。
江西龙虎山掌门元真道人步出,喝道:“忆苦老尼,你既自恃武功,想在峨嵋山施威,贫道不才,就来会会你。”忆苦师太面色大变,说不出话来,要知道她已受重伤,如何还能交战?却见安徽九华山住持观信禅师步出,道:“无量光佛。元真师兄若一时技痒,贫僧愿意奉陪。”元真道人道:“好得很,贫道也不耐烦欺负一个负伤尼姑。观信道兄,就接接贫道的‘掌心雷’吧。”观信禅师道:“好,贫僧就以八卦掌会会元真师兄的掌心雷。”话音一落,战火点起。两边的门下弟子也将妙玄道人和忆苦师太各自扶下,调息养伤。
场中的元真道人和观信禅师已交起手来,两人虽然说得客气,下手却一点不客气。观信禅师步走圆形,左右旋转,连绵不断,围困着元真道人游走。只听掌风呼啸,观信禅师双掌上下左右翻飞,使出推、托、盖、劈、撞、搬、截、拿等手法,向元真道人连绵攻去。只见元真道人拳掌交替,掌指纷呈,刹那间变换了二十来种招式应对,招式连环,络绎不绝,正是旗鼓相当。观信禅师抖擞精神,脚下越走越急,出掌越来越快,滚钻争裹,奇正相生,走转拧翻,将元真道人裹在垓心。一旁观战的唐生、唐糖看得头晕眼花,暗惊八卦掌真个是行走如龙,回转若猴,换势似鹰,威猛如虎。元真道人杀得性起,大喝一声,忽改了招式,也用双掌对攻,左三右四,前五后六,双掌如刀砍斧削般打出。两人越打越快,只听得“啪啪啪”手掌交击之声如鞭炮炸响,旁边的人已很难看清两人的出招收招,攻式守式。
双方大战良久,发乱衣脏,兀自苦斗。龙虎山武功向来以内力绵长取胜,讲究稳守稳打,元真道人虽被困住,却身沉力凝,不落下风。此刻观信禅师施展开掌法,脚下四处游走,身体闪转腾揶,招式灵巧多变,只见元真道人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是观信禅师的影子,每瞅得空隙出手,无不是击向元真道人身上的要穴,认穴之准,出手之狠,哪还有半点出家人的慈悲之心。元真道人面色凝重,脚下踩着七星九宫步,双掌门户紧闭严守,内力不时从掌心吐出,如闷雷一般轰鸣。忽听两声闷响,两人乍交乍分,各向后飞出。落地时,却见元真道人胸口两处凹陷,中了两记八卦掌,口吐鲜血,无力站起。观信禅师倒在地上,腹处凹陷一团,中了一记掌心雷,面色苍白无血,口角鲜血涌出,已然晕去。两边弟子各将两人抬下疗伤,战况极为恶劣,双方已到了生死相搏之局。[bookid=06855,bookname=《三分天下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