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犬吠叫着在林中搜寻,它凶暴地踩踏得枯枝败叶啪啪作响,却畏畏缩缩,不想投入黑暗深遂的密林里去。
训犬员使劲地把警犬集拢。他也像他的犬一样紧张,高声地吆喝着它们。齐胜、方娟跟在后面,不断地催促。林中传来阵阵喧哗,似松涛,似激流。
贾诚站在不远处打电话:“线报嫌疑人向西南方向逃走……是的,但警犬没有嗅到嗅源……我们只是按原定方向前进,但天太黑,进程缓慢……是的,四个组都在向山顶集结,相信不到午夜就会围拢……好!”
贾诚挂了电话,齐胜靠拢去,说:“有什么新指示吗?”
“按原定计划进行。”
方娟听了他们的对话,故意放慢脚步,拖后几步,拨通了郑航的电话。
“是我……发现什么吗?”
郑航的声音传过来:“我正在一条溪流边,准备渡过去,还没有找到准确信息。”
“保持联系。”
“好的,随时联系。”
她看到齐胜向她走过来,便关上手机望向他。“有事吗?”
“我们准备向山顶进发,请你跟紧一点。”齐胜说,“越过这个沟坳,恐怕需要重新部署,分片搜寻踪迹。”
方娟融入大队伍中。训犬员牢骚满腹:“仅仅这一个山坳就花了两个多小时。”
“有什么搜得快一点的法子吗?这可都在你警犬身上。”
方娟想笑,训犬员转过头去。贾诚这是把他比作狗了。
但他又不敢发作。“这么黑的天,嗅源又不准确,警犬跟人一样打乱仗,哪走得动?”
“那家伙已经进山二十多个小时,我们才来两个小时算什么呢?”齐胜帮腔道,“贾局长负责决策,我和你负责抓人,警犬作用很重要呢。”
训犬员对齐胜投以气忿的一瞥,“叱”了一声警犬,很快地跑开了。
齐胜丝毫没在意,再次走过去关心方娟。这时的方娟已跟警犬并排,但先锋不是那么好当的。“扑通”一声,紧接着“砰”的一下,一根枯枝掉在面前,她像头愣牛似的撞了上去,眼前顿时金星四冒,耳朵“嗡嗡”响,并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突然,她感觉自己浑身像着火一样。
“怎么搞的……”她不停地拍打着胳膊和大腿。痒和疼像一对孪生姐妹寄生在她身上,皮肤上像啃噬着无数只毒蚂蚁。
“怎么啦?”
“嗯。”方娟不知怎么回答,双脚在地上硬蹭,但痛苦丝毫没有减轻,皮肤像火燎一般,身体里的血似乎要冲破血管,她无助地抓着,皮肤上渐渐冒出一块块红色的皮疹。
“别抓,别抓,你碰到毒物了,那是荨麻疹。”
她想歇斯底里地大叫。贾诚很不客气地说:“叫你不要来,你偏不信。”
方娟却忽然变得沉着,贾诚的批评让她冷静,她不能掉链子。她侧耳倾听一会,抬起一只手,向贾诚示意:“你听到了吗,好像有水流的声音。”
“流水声。”贾诚边说边拿出指南针,对照手里的地图,“我们已接近溪流。那就沿着它走,取水是藏匿者时刻需要的。”
“我也这样想。”齐胜说。
人群兴奋起来,前进速度有所加快。所有人都跟在警犬和贾诚身后,朝着水流声走去。
阿柴已经走进齐腰深的水中。虽是孟春,但溪水依然很冷,使得他透不过气来。他一步一步地探,使尽全力站住了脚根。
郑航却比他生猛。反正脚下是高低不平的河床,他直接泡进水里,用蛙泳的姿势趟过去。激流冲击着他,往下游拖,但他稳住自己,摇摇晃晃地冲过漩涡,走上了对面的浅滩。
阿柴在山里是把好手,却并不习惯游水。他几乎到了河心,却精疲力尽,又退了回去。他歪倒在又湿又潮的石块上,咆哮的激流让他无比恐惧,再也无力过去。
郑航权衡着,他一个人无法进行接下来的旅程,游过去再背老柴过来,他又没有胜算。就在这时,他听到上游传来呼救声。阿柴也听到了,他在对岸大声呼喊着,让郑航先去救人。
深夜密林,呼救者极有可能就是嫌疑人李后宝。
郑航迅速跃起,爬上一块巨石,但脚一软,滑了下来,跌倒了,重重地摔在石头上。他没有放弃,继续往上面爬。攀过一道溪湾,上面是一道飞溅的瀑布,强光手电下,一个人半身淹没在水里,双手拼命地抓住悬崖的尖石,只要一松手,就会跌入瀑布坠落的水底。
那人竭力吊着,飞流而下的水冲得他身子团团转。
郑航攀上了瀑布的顶端,蹲在一块半淹入水中的石头后面,试着以石头为支撑,去抓那个悬吊的人。他不但要稳住自己,还要够得着要救的人,并稳住他。
一步步地过去,一分分地接近……
他已经完全到了悬崖边上,再过去一分,就会滑落下去。小心,使劲,使劲,小心……终于够着了……
可是,虽然使尽力气,郑航的手指抓不稳对方。他缩回手,掏出手铐,先铐住自己,再小心地对着对方悬吊的手腕甩过去。
“咔嚓”一声,扣上了。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做法,稍有不慎就会两人一齐摔下瀑布,一齐粉身碎骨……但这是对方唯一可以挽回的生机。
手铐延长了两只手臂的长度。郑航退却一点点,双腿紧紧地夹住石头。对方的手指慢慢从尖石上松开,像一条在钓杆上挣扎的鱼,无力地晃荡。突然加重,郑航一下子半淹入水中,脑袋猛撞在悬崖岩壁上,身体差点失去自制。
他勉强稳住身子,惊恐地看着悬吊着的人。那人已经靠在悬壁上,两手试着寻找攀附的尖石,减去了郑航很多的压力。
缓缓地,缓缓地,两人配合着,寻找一个个攀附点。悬吊的人终于浮出了瀑布。郑航拖着他时而走着,时而游着,终于上了浅滩。
暴涨的溪流退到了身后。郑航竭力想让对方恢复知觉,猛烈地摇晃着他,拍打着他的脸。
“宝叔,宝叔……”郑航有意以嫌疑人的名字喊着。
“哎哟!”那人终于咳出声来,想躲过令人不快的拍打。郑航放开他,松垮垮地瘫坐在沙堆上,吃力地喘息。
“你……你是谁?怎么认识我,来救我呢?”
“宝叔,你真是宝叔?”郑航惊喜地扑过去,抱起李后宝的头用力地摇着。
19
浓墨似的夜色中,贾诚亲自带领的搜索队伍呈链形向前伸展开去。有人一瘸一瘸的,有人不时放下背包,一个个筋疲力尽。特别是训犬员,艰难的行程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跟方娟差不多,他阴沉着脸,警惕地四处张望,向前踯躅着。
贾诚忧心忡忡地停下来,挥挥手让队伍休息。
齐胜递过一杯矿泉水,问:“其他组情况怎么样?”
“差不多。”贾诚说,“大黑天的,消息不准确,难度很大。”
齐胜沉默一会。“如果继续下去,有人可能挺不住。”
“怎么啦?”
“扭伤脚的一人,手臂脱肘的一人,还有方娟。”
“让他们回去。”
“没人陪同可能还不行。”
贾诚凝视着脚下的腐叶。“你意思是派谁送他们回去?”
“随便吧。不过,走掉的人太多……”
“有什么办法呢?”
齐胜说不出所以然,向队伍投以冷冷的一瞥。“训犬员也烦着呢。”
“谁不是呢?即使不说假大空话,我们干着这个工作,也得尽责任,叫苦叫累就不要来当警察,穿虎皮。”
齐胜注意地看着贾诚,忽闪的手电光不断变换着他面前的表情。他思索着贾诚的话,目光凝向一处。方娟一个人站在大树下,跺脚骚痒。
“方主任。”他喊道,“贾局长的意思是,如果坚持不了,就派人送你回去。”
“不,我能行。”
“不要充汉子,荨麻疹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事。”方娟并没有向贾诚这边走拢,反而转过背去。她正感到非常的焦虑、内疚,甚至恐惧。凭着一时冲动,她同意把摩托车借给了郑航,可能让郑航多年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要知道,她的人生从来没有过一时冲动,从未隐藏过什么异想天开的萌芽。这次,她怎么就没有更慎重地考虑……
她呼吸急促,肌肉紧绷,头痛剧烈。
认识郑航,特别是跟郑航一起跟进这起案件以来,是她参加工作后感到最轻松的时刻。以前,她总有睡眠不足,或有头晕现象。不过,她并不想深究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郑航突然失联了。刚才她连续拨打了十几个电话,每次都是人工台的声音:“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无法接通。”
他们约好定时联系的,除非……她不敢想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