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呢?”
“我想设计自己的生活。”郑航猛地清醒,“我知道父亲的牺牲背后有故事,我想探究那个故事;我想做一个真正理想意义上的警察,不是为名,也不是为利。所以我得尽可能强大地武装自己,我得谨慎小心。如果你是对的,我们辰河警察已经蒙羞,我不希望有这种情况在身边发生……”
“时间迫在眉睫,公道自在人心。”方娟喃喃地说。
她抬起手,想抚摸他的脸,最后落在他的手臂上。他觉得她手指落下的地方就像火山一样涌动着激情,身体里一股无法阻止的最原始的力量悄悄激发起来,胸口像经过长跑后缺氧一般,止不住地吞吐起伏。
“你对这起案子也没有把握?”他突然问。
“如何侦查,我真没有把握。”她的手指停止了移动,紧紧地抓住他的肱二头肌,感受着他的强壮。她的眼神充满了热切,这是什么眼神?女警需要男警强有力支持的眼神?还是女性依赖男性的眼神?他对这种事情没有经验。
成年以来,他从没对女孩动过感情。事实上,父亲对母亲的态度,也看不出男女感情,因此他从中也没有受到什么教育。
他真希望自己没有突然想到父母。此时就是此时,如同身处孤岛,如同沐浴天外星光,他就是一个天外来客,没有过去,没有牵绊,没有对未来的期盼,没有对社会的承诺。如果父亲没有牺牲,如果母亲带着他逃离父亲的阴影……他会怎么样?
一个通过追逐美丽女性获得情感和快乐的人?一个可以被优美或哀伤的音乐所打动的人?或者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他坐正身子,抽出手去端咖啡。所有的假设都是虚幻,所有的想像抵不过现实。他心里痛了一下,没敢扭过头去看方娟的眼睛。
“没有经验,可以从不断学习中积累经验。你说呢?”他盯着咖啡说。
“二十几起案子我都了然于胸。”她自信地说,似乎刚才的“没把握”已经消失。“我十分肯定这些案子是某个聪明沉稳的杀手干的,被嫁祸的冤情不言而喻。不论领导是否相信,是否指示刑侦部门查下去,我都不会放弃。这个完美杀手自以为是的游戏必有缺失,我一定会找到,并追查到底。”
“可你没有刑事侦查权。”
“只要是警察,都有侦查权。我已经将情况层层汇报了,我相信总有人支持,只要我掌握到更可靠的线索,只要刑侦帮着做些辅助性侦查,缺口就会越查越大。只是这样干下去,速度太慢了,将有更多的人被害、被冤。郑航,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局。我们不能总是受制于人,我们不是菜鸟新手了。”
说着说着,方娟将“我”换成了“我们”。
“我能做些什么?”
“不需你做什么。你吃透了案情,对嫌疑凶手有了一个大概的描绘,对我来说,是很好的建议,感谢你。我决定到各被害人家里去了解些情况,说不定会找到破绽。”
“之后呢?”
“再跟刑侦,跟关局长汇报。如果不行,我将报告市局刑侦支队。”
“尽量不要引起矛盾。”
“我会尽一切努力。”
“精神可嘉……”郑航迟疑了一下,“不是我打击你,这些案子也可能只是个案,所谓串并案条件,根本只是我们凭书本知识死搬硬套的,与连环杀人毫无关系。”
方娟失望地摇摇头。“不可能。志佬死了,李后宝不是下得了手杀人的人,而且他中午才逃走,他为什么不马上逃呢?他不是那么胆大的人。”
方娟低着头,喃喃自语:“即使不是连环案,有什么关系?深入调查肯定有利于研究分析。他们性格分裂吗?平时表现一面,杀人时现出另一面吗?找出原因,找出两面性的依据总是好事,更显出人性的复杂性。”
郑航皱着眉头。他确实找不到合适的反驳理由。最后,他抓住方娟的手说:“我跟你一起去调查被害人家庭。”
“徐所长会骂你,也会骂我的。”方娟转过头看他,脸色绽放开来。“关局长会关你禁闭,然后把你调到办公室写材料,一天到晚不准出门。那时,你就会发现跟我搅在一起没有好事情,就会后悔。”
“我先秘密进行。一旦有事,我就请年休假。”
“如果他们知道了你的真正意图,恐怕年休假也休不成。”
“病休。我要休息,他们还能阻止吗?关局长也不能阻止我不发病吧。”
“你这是耍小儿子脾气。你是老警察,怎么没一点政治敏感性。”
郑航皱起眉,方娟的意思他明白。他知道,警营也是官场,政治两个字玄妙无比,这也是他心一直“怦怦”乱跳的原因。不听招呼,不顾影响,与直接领导作对,是找死的作法,且不说对目下升职考核的影响,对整个警察生涯都会埋下危险的伏笔。他放弃上一流大学的机会,进了警官学院,放弃留在省城的机会,回到辰河,就是想在父亲原来的岗位好好干一番事业,而毁掉这一切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郑航,”方娟仿佛看透了他心思一样,突然说道,“你要知道,这么做,也不是你爸爸的心愿。你爸爸只想让你活得开开心心。不是吗?这件事,不论你做出什么样的贡献,都跟你没多大关系,不会增添什么荣誉,反而会遭来非议。”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方娟,你不用劝我。”
“关局长对你寄以厚望的,”她继续客观地评议,“你没有干过刑侦,考核训练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你的调查也许连一丁点儿的作用都没有,却在耽误你的训练,耽误你职业生涯最重要的一次考核,你好好想想。”
“不是因你需要帮手,而是我一定要参与。”
“为什么?”
方娟不知道,正是她那一番话,坚定了他参与的决心。对方娟的问题,他的回答可以说出很多很多条。比如,他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比如,他相信方娟的想法对的,他一定要帮助她找到证据;再比如,他要将这起案件的侦查当作实习。
事实上,最吸引他的是嫁祸与蒙冤。他痛彻地感到,他见不得冤情,他对洗冤沉雪产生了一种病态的需求。他相信,揭露真相正是父亲的心愿,特别是他觉得这起案件仿佛笼罩着父亲被枪杀的阴影。
他有那么多答案可说,但当话真正说出口,他只是重复了前面的回答:“因为我要参与。”
方娟紧盯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她带着胜利者的骄傲说:“好,那我们现在就去。”
17
方娟试着一家家地登门,被害人、或者被证据锁定的“凶手”原来的住处。终于,当他们敲响第四扇大门时,里面传来回应。
“真棒!”她对着郑航大声说道,然后翻阅了一下手头的资料——刘居南,去年第七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一个老妪,可能是刘居南的母亲拉开门。
“你们找谁?”
“我们是派出所的,找吴娅。”资料显示,吴娅是刘居南的老婆。
老妪的脸绷得紧紧的,径直往里面走。方娟自嘲地笑笑,跟着换了拖鞋。客厅装饰精致,干净整洁,一点不像涉毒人员家庭。餐桌边围坐着两男一女,桌上摆着水果、副食和资料,不像吃饭,倒像是召开家庭会议。
老妪向女人努努嘴,首先抬起头的却是戴金框眼镜的男青年,他浅浅的笑容下面,闪过诧异、惊疑、慌张等多种表情,但很快站起来,张开双臂,一手拉住一个,脸色灿烂地说:“两位领导亲自来了,正好,正好。”
“庄枫?”郑航惊讶地喊道。
“是,是。”庄枫答应着,反客为主地在餐桌旁拉开木椅安排两人坐下,接着介绍两人:“这位是派出所的郑所长,这位是禁毒支队的方主任。”
方娟和郑航点头微笑着,客气地落坐。老妪将热茶放在两人面前。老妪正是刘居南的母亲曾氏,女人是吴娅,另一个男的是刘居南的弟弟居北。
“我们正在研究案子。”庄枫说,“两位领导是先做指示,还是听听情况。”
不论怎样,庄枫在场,帮方娟省去了很多啰嗦。
“你们继续。”最后方娟说,她的声音在客厅里有些回声。“我们就是来听情况的。”
“那好。”庄枫笑了一下。刚才他们谈到前几次法庭审理情况。检察院以谋杀罪名起诉刘居南,法院审理认为证据链虽然完整,但没有被告人的供述,部分证据得不到应证,是个重大缺陷,使证据的影响力和确凿性大打折扣,建议公安机关补充侦查。
目前,公安和检察维持原来的起诉。
曾氏不断地想着儿子居南有救了。
“你们的态度非常关键。”庄枫看着吴娅说,“坚持无罪辩护,对舆论来说是有利的,可能会博得同情。但必然引起政法机关的反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