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琉娘是疼醒的,睁开眼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叟正站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一把柳叶刀,正扭头跟对面不知道谁在说话。
她心里一惊,勉强抬起头,就看见对面坐着的十四王爷。
“醒了?正好,你自己拿主意吧。”十四王爷示意老叟问崔琉娘的意思,他起身去了屏风后面。
老叟摸着胡子,低头看向她:“夫人后背的羽箭里有倒勾,若是要拿出来,必定要剐肉,不然可就不好办了。”
剐肉的痛苦,不是一个姑娘家能受得住的,但是再不动手,崔琉娘也得血流而尽。
反正都要死,或许该冒险,只是十四王爷不乐意替她拿主意,老叟显然是郎中,也不知道崔琉娘愿不愿意冒险。
崔琉娘转向屏风的位置,气若游丝道:“叶纪泽还在庄子里,王爷什么时候派人去救他?”
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势,反倒关心夫君的安危吗?
十四王爷盯着屏风,只能看见朦胧的山水画,语气淡淡的:“已经派人潜进去了,只是顾明蕴警惕,把叶纪泽不知道藏去了哪里。”
看着水牢里的状况,叶纪泽被动了私刑,浑身的伤势估计不轻。又估计着崔琉娘,看怕还没敢逃脱。
再拖下去,就算是他,也不一定能逃出生天。
十四王爷眯起眼,若非带着崔琉娘这么一个负累,叶纪泽早就能独自逃出来了。
可是崔琉娘那双手,倒是最好的诱饵:“那个玉佛是叶夫人亲手雕琢的?”
崔琉娘一愣,没想到十四王爷不继续说叶纪泽的事,反倒突然问起玉佛来:“是的。”
“区区一个玉佛,当作给本王救人的酬劳却是不够的。”十四王爷把玩着手里的玉佛,说的话却叫崔琉娘恨得咬咬牙。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十四王爷眼里,叶纪泽的性命竟然比不上一个小小的玉佛吗?
“等民妇的伤势好转,王爷想要多少玉佛都是可以的。”崔琉娘深吸了一口气,不敢在这个时候得罪十四王爷,免得让他恼了,真的不去救叶纪泽。
十四王爷的性子难缠,她也是听说过的,连皇帝都拿他没办法。
十四王爷和皇帝并非同母所生,只是生母却难产,没两天就去世了,生前性子温和,很得太后的青眼,便记在了皇后的名下。
从小调皮捣蛋,就跟普通的小子一样,跟皇帝一起长大,说是兄弟,倒不如说是父子。
皇帝比十四王爷年长太多,几乎是看着这个弟弟长大的,对他很是宠爱,加上十四王爷虽然胡闹,却从来没损害过皇帝的利益。
登基前的混乱,十四王爷也主动给皇帝帮忙,这份情皇帝是记下的,于是十四王爷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胡搅乱缠是京中出了名的。
只是这爱玉的喜好,也耳听能熟,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巴结十四王爷,送去难得的珍品玉器。
十四王爷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直接摔了,简直不给任何人面子。
如此喜欢得罪人,皇帝对他放心,自然更宠爱几分。
崔琉娘听着十四王爷近似任性的话,气得心肝都要疼了。
“也好,那本王就暂时记下了。”十四王爷捏着玉佛,成色勉强算中上,这雕工却是难得。
原本听说叶纪泽娶了个鬼斧神工的小夫人,他还嗤之以鼻。一个十几岁的丫头,再怎么厉害,如何比得上雕琢了几十年的老师傅?
王府里养着不少厉害的玉雕师,有些是皇帝送来的,有些是别国投奔来的,还有十四王爷特意去请回来的,一个比一个老道,雕工在他看来都是极好的。
有什么想要的玉器,只要说一声,很快就能送来,比起外头那些不知道哪里搜刮来的礼物要顺眼多了。
可是跟手里的玉佛一比,府里那些玉雕师的手艺就差了一分。或许雕工差的并不多,只是少了这一分的灵气。
多了一分灵气,整个玉佛看着更加栩栩如生。
说是鬼斧神工,确实不为过。
十四王爷不由叹息,这么好的丫头,却被叶纪泽早早就收进府里,倒是可惜了。要不然他求到皇帝的面前,或许崔琉娘就能留在王府里,任自己差使。
若是崔琉娘想要一个名分,他不能给正妃的位置,一个侧妃是绰绰有余的。
崔琉娘懒得搭理十四王爷,扭头对老叟道:“有劳了。”
言下之意,是让他尽快动手。
崔琉娘可信不过十四王爷,是不是真的用心去找叶纪泽了,看着那漫不经心的模样,拖上一天,叶纪泽就要多受一天的苦,她光是想想就已经心疼了。
“会很疼,又不能用麻沸散,不然伤口的血就要止不住了。”十四王爷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郎中早就跟他细细说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不介意转述给崔琉娘。
看着似乎不怎么样,那痛苦却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郎中割开伤口,立刻用银针封住穴位,以求让鲜血流的慢一点。若是用了麻沸散,穴位不敏感,效果就要事倍功半了。
崔琉娘费力地咬住自己的一块袖口,对老叟点了点头。
“再怎么疼,你也不能晕过去。”十四王爷说着,对旁边低语了几句,很快丫鬟便捧着一个香炉过了来:“这是本王从西域带来的好东西,闻一闻,你也要精神些。”
崔琉娘嗅得出这是提神的熏香,深深吸了一口,老叟握着柳叶刀,试探性地在她的伤口上轻轻割了一下。
他也担心这个小姑娘承受不住,自己把人弄死了,可不好跟十四王爷交代。
崔琉娘感觉到后背的剧痛慢慢变得麻木,只是这一刀下来,痛感再次回来了,她转过头,满脸苍白,额头也是冷汗,皱眉道:“还请动手快一点,长痛不如短痛。”
说完,她又再次咬住袖子,表示自己准备好了。
郎中忍不住佩服地看向这个小丫头,狠狠心,手上的动作加快,柳叶刀纷飞,一刀一刀把死肉给剐出来。
崔琉娘疼得浑身轻轻颤抖,却是一声不吭,与其浪费力气去喊疼,倒不如忍下来保持体力,支撑到最后也别晕过去。
十四王爷在屏风外没听见声音,似乎有些惊讶,丫鬟很快又过来了,手里拿着帕子,轻柔地拭去崔琉娘额头的冷汗。
冷汗眨眼间就把被褥浸湿了一小片,她勉强能认出给自己拭汗的丫鬟正是今天在马车上的粉衣丫头。
估计是十四王爷的贴身侍婢,王爷倒是大方,示意她过来伺候自己。
崔琉娘眼前变得模糊起来,只得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好保持清醒。冰凉的柳叶刀贴着皮肤,浑身从冰凉渐渐变得滚烫。
她知道,自己这是发烧了。伤口引起发炎,就算处理得当,还要挺过好几天才算是安全的。
崔琉娘想到庄子里还等着自己去救的叶纪泽,顿时心里一紧,说什么都要尽早好起来。
丫鬟瞧见榻上的姑娘后背有一边完全是血淋淋的,半个身子都被染红了,双眼含住一层水光,却硬撑着没让自己彻底晕过去。
她心下叹息,十四王爷真是坏心肠,郎中根本没说崔琉娘不能晕过去,还送来提神的香炉。
这下子,崔琉娘就算想晕,也很难晕过去,硬生生要挺过这剐肉之痛,光是看着,丫鬟就觉得心惊胆战,难为这姑娘竟然一声不吭的。
崔琉娘觉得似乎很久很久,痛苦一直都在,始终没结束的时候,心里时不时有些想要放弃的念头,可是想到叶纪泽,又坚持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一个时辰,又或许更长的时间,郎中终于停了手,撒下厚厚的药粉,这才用布条包裹伤口:“好了,倒钩完全被拿出来了。”
老叟手里拿着一柄染满鲜血的倒钩,放在木托上,示意旁边的小丫鬟送去给屏风后的十四王爷。
十四王爷看着血淋淋的倒钩,上面还沾着肉碎,面色不变道:“明安侯世子倒是大胆,连这样的东西也做出来了。”
这种残忍的羽箭,落在人的身上,若是治不及时,很快会血流殆尽而死。若是挖出来,也得死去活来,没有足够的药物,那就是等死的份儿。
当年寒国入侵,用的就是这样的倒钩,足足四千士兵因此而死。御驾亲征,费了多少功夫才把这些人赶走了。
如今顾明蕴又重新做了一批这样的倒钩,对付的是谁不言而喻,看来是准备下狠手了。要是大批量地造好这些羽箭,对皇帝来说并非是好事。
“擦干净了,回头送去给皇兄看看。他们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皇兄也是心软,不然早就该把几人都彻底杀了,也省的麻烦。”
小丫鬟低着头,似乎没把十四王爷的话听进去。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就十四王爷能肆意说出口。
几位王爷被软禁,早年十四王爷就已经上书,请皇帝把三位兄长直接杀了,免得养虎为患。
当初为了这事,御史连番上书,险些撞柱子,这才打消了十四王爷的念头。毕竟十四王爷这是完全不当几个王爷是兄长,虽说是同父异母,到底是一脉相承的兄弟,说杀就杀了,传出去成何体统?
十四王爷越是胡闹,越是衬托出皇帝的仁慈。只是如今看来,皇帝的仁慈倒叫这些人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反而得寸进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