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韵顿时语塞,回头看向车外,百宝斋门前大大小小的马车无数,络绎不绝,早就不见崔府的马车了。
她听着周夫人的话,心里也不好过。
周家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大哥焦头烂额的,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外头的债务还清了,但是周家也给掏空了底子,如今卖掉一半的铺面,只留下几个还勉强能维持的。
只是恐怕很快就支撑不下去了,大哥原本就没有经商的手腕,为人太过老实了,哪里对付得了一个个精明的掌柜?
不少掌柜见周家不好了,跟周祁安道别,转身就投入了别的东家。
周兰韵也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些掌柜家里也有老小,总不能一直跟着他们耗下去。
可是看着周家的老掌柜一个接一个离开,说不伤感是假的。
如今剩下的,大多是以前跟着周老太爷的,念着旧情,又没家眷的。
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才能撑着留下来。
不过长此以往,也不可能再把人留住。
周祁安一脸憔悴地进来,见周夫人又哭了起来,不由露出无奈的神色。
自从周老爷出事,周夫人就变得异常敏感,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发火后又哭哭啼啼好久都不能打住。
他已经够忙碌了,只能让小妹陪在周夫人身边。
原本周祁安还劝几句,后来自己根本没时间哄着周夫人,他的话,周夫人又压根听不进去,只好作罢。
“又有谁惹得娘亲不高兴了?”正好碰上,周祁安也不能不问,看向周兰韵。
周夫人恨恨地道:“还不是崔家那个小蹄子,整天耀武扬威的。等着吧,崔府总有倒霉的时候,我就不信他们的运气能一直这么好!”
周祁安听得无奈,周夫人对崔府总是有莫大的敌意,尤其是对崔琉娘。
因为崔琉娘跟他认识,周夫人更是看不上她,觉得崔家大姑娘勾三搭四的,不是什么好姑娘。
周祁安却明白,周夫人这不过是迁怒罢了。
周兰韵皱了下眉头,没理会周夫人的歇斯底里,低声问道:“哥,爹爹怎么样了?”
周祁安费了不少功夫,豁出脸求了几个周老爷的故交,又把手上的银钱通通撒出去,总算打点了,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终于能见周老爷一面。
他对着周兰韵轻轻摇头,示意此事不宜在周夫人跟前说。
周夫人历经几次打击,早就要承受不住了。
原本还哭着的周夫人听见周兰韵的话,冷不丁抬头,泪珠儿还挂在眼角,却睁大眼看了过来:“老爷?老爷怎么了,皇上发话让他回来了吗?”
她伸手一把抓住周祁安,力气之大,在他手臂上留下几道红痕。
周兰韵连忙扶住周夫人,不着痕迹地让她松手,离开周祁安几步之外:“娘亲别着急,听哥哥慢慢道来。”
周祁安斟酌一番,这才开口道:“娘亲不必担心,爹爹还好,就是瘦了些。天牢里的官差也没为难他,更没动私刑。就是皇上还在气头上,一时半会还不能回来。”
“崔老爷不是放回来了,怎么老爷就还关着?”周夫人又狰狞着脸挣扎起来,嚷嚷道:“我们去宫门求着皇上,跪着求,就不信皇上会铁石心肠,让周府家破人亡。”
周兰韵知道周夫人又开始了,急忙从旁边倒了一杯温水,从袖中把大夫开的安神药粉混了进去,好说歹说哄着周夫人喝下。
没多久,周夫人就昏昏欲睡,周兰韵扶着她在角落的软榻上躺下,这才松了口气。
“娘亲的病越发严重了,郎中怎么说?”周祁安忧心忡忡,没想到周老爷的事对周夫人打击这么厉害,整个人都变得恍恍惚惚起来,很多熟悉的故旧都认不出了。
好在还认得他和妹妹,要不然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周兰韵摇头,叹气道:“郎中也没法子,心病还须心药医,要是爹爹回来,指不定娘亲就立刻好起来了。如今也只能用药让娘亲舒服些,不然急怒攻心,对身子骨也不好。”
周祁安也明白,眉宇间的忧愁更深了。
“大哥,你跟我说实话,爹爹真会回来吗?”周兰韵早就褪去了之前的骄纵和稚嫩,一瞬间长大懂事了。
经历了苦难,又见周祁安想尽办法保住她,这份心意叫周兰韵心里感动,更不愿拖累哥哥。
她能力有限,只能帮着照顾周夫人,给周祁安解决后顾之忧。
周祁安迟疑了一会,在周兰韵坚定的眸光中,到底还是喃喃说出口:“情况很不好,卖假玉的人迟迟没有找到,皇上一直心里不快,底下的官员兢兢战战的,却苦于找不到蛛丝马迹。再这样下去,为了让皇帝平息怒火,少不得要把一个替罪羊推出去。”
周兰韵闻言,身子一晃,顿时明白了:“哥哥的意思是,那些朝廷命官准备把爹爹当作替罪羔羊来平息皇上的怒火?”
周祁安沉默了,周兰韵的眼圈霎时红透了。
若是如此,周老爷别说回来,只怕连全尸都不能留下。
“哥哥,怎么会这样,他们怎能如此狠心……”周兰韵恨恨说着,一手抹去眼角滚落的泪珠。
周祁安满身颓然,他费了多少心思这才能见周老爷一面,没想到却得来这样的噩耗。
周老爷满脸憔悴,双目里全是死气,只怕也明白能离开天牢唯一的可能,就是去法场了。
周兰韵擦干眼泪,郑重地道:“哥哥,妹妹要去做学徒。”
她一说,周祁安自然是明白妹妹想做什么,断然拒绝:“胡说什么,即使爹爹不在,我也会护着妹妹和娘亲,再让你风光嫁出去的。”
“若是如此,我这辈子也不能安心。哥哥已经够苦了,我也不想只干等着,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爹爹白死。”
周兰韵深吸了口气,坚定地道:“只要有万分之一,我就不愿放弃,还请哥哥帮我。”
周祁安抿了抿唇,知道妹妹想要以学徒的身份进入玉坊。
若说能找出假玉的源头,也只有鱼龙混杂的玉坊才有可能找到线索了。
“妹妹留下,我去就好。”周祁安下定决心,长兄如父,决不能让妹妹涉险。
周兰韵摇头,无奈道:“哥哥是周家唯一的希望,周府的顶梁柱,娘亲最后的希望了,哪里能以身犯险?而且哥哥的脸,在京中谁能不认识?反倒是妹妹大门不买小门不出,认识的人倒是不多。”
“但是……”周祁安急了,想要劝阻,搜肠刮肚居然找不出能说服周兰韵的理由来:“这太危险了,玉坊里乱糟糟的,什么人都有,如何能让你一个姑娘家跟他们混在一起?”
玉坊都是男人,周兰韵以后就算回来,还怎么嫁人?
嫁人的事,周兰韵早就放弃了。周府落败,上门提亲的人不是没有。
要么是续弦的,要么就是当妾的,总不是什么好人家,周兰韵当初为了周家能恢复,牺牲也无妨。
只是如今想明白了,就算自己嫁过去,周祁安也不会高兴的,反倒会内疚,她便放下了。
“哥哥,只要能帮到爹爹,妹妹甘之如饴。还是说,等妹妹回来,哥哥有了大嫂,就不乐意养着我了?”周兰韵调皮地眨眨眼,叫周祁安心里难过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妹妹说的什么话,不管怎样,周家的大门永远向妹妹敞开的。哥哥养着你一辈子,又能如何?”
“有哥哥这句话,妹妹就放心了。”周兰韵笑容一收,又道:“我记得爹爹早年帮过一个江湖人,她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这时候请她帮忙是再好不过了。”
周祁安没想到周兰韵早就考虑清楚了,连这个人都想着利用起来,叹着气点头道:“我这就去找这人,早年爹爹说过,此人欠下了一份人情,会答应周家的一个请求。”
所以要慎用,最好不用。
他不是想过求这人去天牢救爹爹,又或是法场救人,只是周老爷不过帮了一个小忙,这个江湖人又如何会豁出性命去救人?
妹妹这个请求倒是小事一桩,相信对方绝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收到周祁安按照周老爷留下的方式送了密信,对方很快便趁夜过来了。
易容不过举手之劳,那人费了一夜的功夫,把周兰韵的容貌和身姿都彻底遮掩住了,就连周祁安站在跟前,也没能认出这是他的亲妹妹。
周兰韵对着铜镜,缓缓笑了。
爹爹,你等着,女儿一定想法设法找到线索,把你救出来!
周祁安等妹妹离开,只说周兰韵伤心过度,陪着周夫人去乡下的尼姑庵里小住一段时日。
周夫人的病情越发厉害了,幸好有一位老尼姑是周家的远房长辈,懂一点药理,周祁安便求着她帮忙愿意照顾周夫人。
又让一个身形相似的丫鬟换上周兰韵的衣裙,纱巾蒙住脸,陪着周夫人离开京中。
身边唯二的亲人接连离开,周祁安似乎失去了主心骨,顿时整个人都塌了下来,忍不住在酒馆里买醉。
等叶纪泽找到他的时候,周祁安已经烂醉如泥,趴在桌上喃喃自语,险些被酒馆老板直接扔了出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