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拳？”李如拙摸不清小沙弥的底细，“不是打架？”

“不不不不……”小沙弥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手摆的像大风车，“不是打架，我可不会打架。再说,我才跟师父学了三个月，就学会了一套拳法。”

“可是，可是，”小沙弥有点怯懦，“可是，师父说这次我一定要来打一套拳，这样寺里的师祖师伯师叔师兄们，才能安安心心的吃斋念佛！所以，所以，我，我就来了！”

说到最后，小沙弥已经带着哭腔，“师父！”他回头望向一鸣尊者，这么多人盯着他，让他有点害怕。

“小秤啊，不要怕，就把师父教给你的拳法打一遍就可以了，你忘了连元宝师祖都说了，你是红莲寺建寺以来，把这套拳打得最好的！”

一鸣尊者的话，让不少人都睁大了眼睛。包括人群中的那名壮汉，他见过元宝老和尚，那可是教过不二老僧做斋菜的佛门大能。他现在也在教这个小沙弥做菜了，难道！

李如拙看出了小沙弥纯真不似作假，便收起法剑，拱手微笑道，“那就请小师父赐教，不知道这套拳叫什么名字？”

俗家名字叫李小秤的新入门小沙弥，赶紧也双手合十施礼，结结巴巴说道，“我打、打的拳，叫作，叫作，金刚伏魔！”。

说罢便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金刚！伏魔！”闻道司领头的老人，一顿一顿的重复着，随后微露震惊之色，看向一鸣尊者。

李如拙也嗅出了不寻常，体内的紫府真气顿时升腾。

看热闹的人群不明所以，就看着一个小沙弥合十站立，似乎睡着了，可场内的大人物们却都郑重的像在等着什么稀世珍宝降世。

终于，金鸣炸裂之声骤起，小沙弥起步行拳。只见，一招一式夯实有力，双臂的僧袍被气流鼓起，脚下的石板跺的白尘飞扬。

众人不禁叫了一声好，这小沙弥的拳法打的确实漂亮。但是人群中不乏江湖中人，他们能看出，小沙弥虽然打得不错，可不过是平平无奇的入门拳法，应该是给佛门弟子打基础用的。

这时连虞潜陆也看向一鸣老和尚，不知道这位禅宗新晋方丈，到底在打的什么注意。

不久前，塔林佛主来京，亲上红莲寺与不二老僧辨法。几天之后，就传来佛门大金刚和雪域活佛先后圆寂的消息。一鸣尊者之前声明不显，听说只是管理着寺庙米面钱粮的杂事，在不二老僧圆寂后，却成了新一任方丈。谁都能看出，佛门四十年的昌盛香火似乎要到头了，特别是今天皇帝下旨封了道门国师一职，更证明了佛门恐怕要一蹶不振。

虞潜陆以为，一鸣尊者亲自来参加道门南观的开观礼，是被官家拘来作为打手，包括被推出来架梁子的董家，要说后面没有闻道司的唆使，明眼人谁也不信。官府对于儒释道三教，向来分而治之。就像这次，明面上是提拔重用道门，实际上已经逼得人家祖庭封山，更是将好好的开观礼，变成了登门踢馆，而佛门和儒教就是两杆最好的枪。

事实上皇帝一旨谕令，确实一下子就将佛道放置在对立面。但从小沙弥下场开始，事情发展就逐渐脱离了闻道司的控制。

此时，小沙弥的拳势已行到中路，他闭了许久了眼睛才终于睁开，那里面是两颗燃烧的小太阳。金色的火焰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先是包裹住他拳头，然后包裹全身，让他小小的身躯顿时有了威压庄重之感。

“金髓佛焰！”人群中的壮汉脱口而出，这种佛焰他很熟悉，因为他体内就有不二老僧的临终馈赠。

其他人只是看到小沙弥就像突然渡了金身的佛陀，本就虎虎生威的拳法，真像是有了降妖伏魔的架势。

可是，正面对小沙弥的李如拙，则首先感到了热。

热！很干燥的热！后劲十足的热！这种人没有火焰那般的舔舐感，却如正午阳光，让人无法躲闪。而这还只是发散出来的余温，在这种光芒的核心，那个犹自打拳的小沙弥，就是坚不可摧的日轮。

“佛门大金刚！”李如拙吐口而出。

佛门大能，以气入体，修行到极致便是大金刚。正常的修行顺序，先是由外而内，由皮入骨，最终炼​​化金髓，再由内而外，由骨至皮，外放佛焰。金髓佛焰是世间至刚至阳之物，代表体魄之极盛。

这个刚入门的小沙弥，此时当然没有大金刚的实力，因为他稚嫩的皮肉显然未经过千锤百炼，但是体内却产生了正宗的金髓佛焰。只要按部就班的打熬筋骨，研习佛法，那佛门大金刚便水道渠成。

李如拙在小沙弥身上，看到了小夫子的影子。小夫子也没有修习道门神识之法，却能随随便便孕育出阳神，和他们相比，自己这个盛传的道门天才，似乎都显得平庸了。

小沙弥不知道围观众人的想法，他此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套拳法行的格外通畅，之前好几处滞塞之处，今天竟豁然贯通。他发现自己的体内正在形成一片温暖的海洋，不但身躯丝毫感受不到料峭寒意，而且内心中的胆怯也消散而去，他从未如此的沉稳自信。

“快看，那小沙弥身后，好像有一尊金佛？”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引起惊呼声浪。

李如拙看的更是清楚，只见一尊成人大小的金佛，半身虚浮在小沙弥身后。金佛的面貌像是长大之后的小沙弥，正微开双目，向他望来。

李如拙终于按捺不住，紫府之中的桃树抖落一阵桃花，反应在现实世界中，就是他手中法剑凌空而起，在片片桃花虚影中，向着小沙弥身后的金佛斩下。

此时的小沙弥毫无惧色，双拳相碰，又是一声金鸣。他身后的佛像一样的动作，正好将青色剑光夹在双拳之间。同时，金色佛焰瞬间高涨，预将剑光中的桃影灼烧殆尽。

金髓佛焰乃人世间至刚至阳，天生克制神识所化之物。就像不二老僧赠送给孟一苇的一百零八颗金髓锁链，之所以压制不可一世的吞天鱼，正因为它是为搅动天地神识而生的造物。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佛门大金刚的金髓佛焰，似乎恰好克制道家神识修习之道，也只有半步飞升的大真人，才能凭借已凝聚成实体的阳神，与金髓佛焰分庭抗礼。

看到李如拙终于忍不住出手，被小沙弥震惊的闻道司众人，终于露出一丝安定。虽然红莲寺凭借这次亮相证明了禅宗祖庭的深厚底蕴，无法再一箭双凋。但是，如果能借住金刚之躯压制阳神，也足以打击道门威信。刚才册封的越高，现在打脸的越狠,越能让道门老老实实地成为蜷缩在翼阳城角落里，等到十年后翦云山解禁，那些自负的大真人们会发现，世人眼中的道门已经成为了任凭帝国呼来喝去的狗。

可是，李如拙的飞剑依然稳稳的斩下，金光之中桃花依旧鲜艳，仿佛具有实体。

“这是阳神？”闻道司一行中的眯眯眼震惊道，他早已知道李如拙惊才绝艳，但是也不可能小小年纪就修成阳神，这与小沙弥的金刚体魄相比更为离谱。毕竟，佛门大金刚是肉身成圣，尚还在人世间。而道门的阳神，可是能实打实的白日飞升。

眯眯眼与道门有旧怨，对此次打压道门格外上心。李如拙阳神溃散的消息，正是他有意透漏给董轩，以此增加儒道两教冲突的可能性。当然，他比谁都了解道门的底蕴，也不会觉得李如拙真的修为尽丧，但是实力大跌是肯定的。可是，此时此刻，驾驭那柄法剑的神识是如此凝实，凝实到可以与佛焰相抗不落下风。

“这不是阳神！”闻道司领头的老者沉吟道，“阳神就像天灯，离体之日便是飞升之时。他的这些桃影则是风筝，被他体内的一根线牢牢的拽住。”

“不会飞升的阳神？”眯眯眼下意识的问道。老者沉默，不再回答。

这也是李如拙第一次动用紫府。紫府也是修神之法，但是与阳神飞升、褪去躯壳不同，紫府更像是让阳神在体内扎根。李如拙这些日子一直在思索，或许紫府就是在体内修出一方隔绝天地的小仙界。可是，这与荒人的修行之法怎么如此相近！难道紫府之法，正是效法被世间修行者看作异端的荒人！

此时此刻，李如拙不好多想。他以紫府之中的桃花神识御剑，虽然比纯粹的阳神，少了几分灵动飘逸，但是细微操控却远胜几倍。他清楚的感知到，这柄凡铁在与金刚佛拳的撞击中，已经寸寸断裂，此时完全是靠着桃花虚影的连接，才保持剑的形状。对面的金身佛像，确实是至刚至阳的金刚身，但是毕竟小沙弥刚刚踏入修行之路，就算有着天赐的佛缘，也难以达到大金刚的体魄。假如是之前的李如拙，以半成的阳神驭剑，或许真会被克制。可此时，小沙弥还只是有潜力股，而李如拙已经身藏紫府。

只是李如拙有些犹豫，他受种道人馈赠，开辟紫府，种下仙桃，此时神识充盈，完全可以再加三分力道，可又绝不愿伤害到对面这个纯真的小沙弥。

突然，小沙弥身后的金佛微颤了一下，李如拙敏锐地发现了，看来小沙弥也无法再支撑佛焰外放。

李如拙趁机飞身上前，一指弹中法剑剑柄。本就满是裂纹的剑身，在一片桃影中碎成了片片星光。于此同时，小沙弥身后的金身佛焰，也刹那间崩碎，化成了点点金火。

“啊！”人群中一片惊呼。

“这比年关放的烟花还要漂亮呢！”一个跟着家里大人来看热闹的小娃娃，抬头看向自己的的爹爹，哪知她的爹爹早已闭眼祷告，念着，“活佛”“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