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从鬼面身后缓缓走了出来,他脸色苍白,目光冷峻,额头鬓角生有几簇白发,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鬼面依然沉默,但他的手指却在悄悄滑动,那支血箭在他的袖口处轻轻颤动着。
“怎么,想和我动手?”韩隐显然注意到了鬼面隐蔽的动作,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反而又走近了几步。
“我记得你。”鬼面终于说话了,“在轩辕之丘,你杀了狂兽。”
“不错。”韩隐点点头,“你觉得遗憾吗?”
“遗憾什么?”
“遗憾当时我们并没有交手。”
鬼面又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跟你交过手的人,才会觉得遗憾吧。”
“凌霄五仙、狂兽、龙吟,他们个个都是站在大荒巅峰的高手,可是与你交手之后,非死即伤,而你却还是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鬼面幽幽叹息道:“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庆幸?”
韩隐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我知道你很少恭维别人,但你的确很会说话。”
鬼面缓缓转身,面对着韩隐,问道:“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这倒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韩隐突然大笑起来,“只是不知道我的回答会不会让你满意。”
他认真地凝视着鬼面,一字一顿地说:“我永远只站在自己这一边。”
他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不要以为我曾经帮过云落尘,就跟他是同盟,当然,我跟魔教也不是一伙的,不然也不会杀死狂兽。”
韩隐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鬼面近前,两人的距离已不到二尺,这时候如果有任何一方突然发难,以这两人的修为,只要出手,必不可能给对方反应的机会。
韩隐静静地看着鬼面,突然满意地笑了笑,“从这一点上看,其实咱们俩很像,或许我们可以暂时结为同盟呢。”
鬼面冷冷道:“你明明知道我是魔教的人。”
“是吗?”韩隐轻蔑地笑了笑,“我可是亲眼看见你把梦魇害死的哦。”
鬼面不动声色道:“是他自己贪功冒进,咎由自取。”
韩隐抚掌而笑,“好,很好,我喜欢你这样的人。”
“其实,在我面前,你没必要这样掩饰,当然,也许你还在怀疑我的立场,但是我们都清楚,你并不是真心要帮魔教做事。”
韩隐的眼里忽然闪烁着一丝狡猾的光芒,他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你只是想利用魔教的势力复仇罢了。”
鬼面一直平静的气息忽然有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忽然转身离去,步伐明显比之前快了许多。
“就算你吞噬了那个家伙的修为,你一个人的力量依然还是有限的,不是吗?”韩隐朝着鬼面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声。
但鬼面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过了一会儿,伊川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了韩隐身边,他问道:“老大,就这样让他走了?”
韩隐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不用急,他是个聪明人。”
他静静地望着对面空荡荡的路口,像是在对伊川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今天不过是在他心里种下一颗种子罢了,总有一天,他会来找我的。”
幽暗的密道,蜿蜒曲折,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赤槐像一条丧家之犬般在这密道里飞奔逃窜,这条路他走过很多次,但没有一次比这回更让他觉得如此漫长。
他身后还有十几个遍体鳞伤的铁衣帮高手,这就是他们仅存的最后力量了。
赤槐听见后方传来令他心惊胆战的叫嚷和东西被毁坏的轰响,密道里设了几个防御的机关,但应龙堂和栾府的那帮人来势汹汹,看样子是阻止不了他们多久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随其后的扶风,这位铁衣帮第二高手左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而他的右臂只剩下一截焦黑的断茬,散发出难闻的焦糊气味,赤槐强忍住了呕吐的冲动,赶紧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赤槐在心里不甘地呐喊着,“不是说鬼面大人智计无双吗?为什么我们还是败得这么惨,要是被他们追上来,只怕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铁衣帮了……”
“快,快!”赤槐一边跑一边大吼,“大家再跑快点儿,只要我们逃出密道,就直接启动机关把出口炸毁,到时候,他们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乖乖原路返回了!”
不知道又跑了多久,赤槐终于看到密道尽头的那一处隐蔽的石门。
“终于到了!”这一瞬间,他的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小心翼翼地扳动开关,只听一声细微的“吱呀”声响起,石门缓缓向左移开了。
赤槐感觉手忙脚乱地爬了上去,接着从上面伸出手,拽着扶风也将他拉了上去。
“谢谢。”扶风喘着粗气,有些虚弱地对赤槐道谢,以前他总觉得赤槐实力不济,而且贪生怕死,虽然他当上了铁衣帮的副帮主,但扶风却从来瞧不起他,但这一次,如果没有赤槐带着他们这些人从密道逃走,铁衣帮只怕在栾家大院里就已经全军覆没了。
赤槐只是对扶风微微点头,算是回应,接着便立即伸手去拉下一个同伴。
就这样又从密道里钻出来了七八人,远处追兵大踏步奔袭的动静已经清晰可闻。
扶风的感知力比赤槐更加敏锐,他的脸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声音也微微有些发抖:“他们追来了,该启动机关了。”
“再等等,还有几个兄弟,马上就好!”赤槐已经急的浑身冒汗,但他依然很坚定地把手伸进洞口,拉出来一个又一个受伤的同伴。
当初在平丘谷谷口,云落尘使出“龙腾四式”的那天夜里,他曾经抛弃过自己同伴们独自逃生,从那以后他时常都在责备自己,甚至睡着了,都经常梦到被死去的同伴们冤魂追杀。
那些浑身是血的青面恶鬼一个个张牙舞爪地向他扑过来,冲着他愤怒地嚎叫着:“你这个无耻的懦夫!胆小鬼!你凭什么做我们铁衣帮的副帮主?凭什么……”
每当他从噩梦中醒来,除了惊恐,更多的却是绵绵不绝的惶然不安。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了。
“做了一辈子恶,到头来,却依然奢望求个心安,多么可笑啊……”赤槐在心中
苦笑着,终于,最后一个铁衣帮的兄弟也被他拉了上来。
他终于扳动了炸毁出口的机关,然而,就在机关即将启动的刹那,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忽然从密道中传出,紧接着,一条金色巨龙冲天而起,密道出口的机关瞬间崩碎。
云落尘单手持剑,浑身上下金光闪耀,宛如天神降临,在他身后,应龙堂弟子和栾家护卫从刚刚被金龙冲开的出口鱼贯而出,手中握着明晃晃的刀剑,眼里闪着仇恨的光。
铁衣帮众人眼里全都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云落尘盯着赤槐的眼睛,缓缓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刚刚是想毁了这密道的出口?”
赤槐自知逃不掉了,言语间竟显得十分平静:“不错。”
“你早就可以这么做。”
“不,我不能,”赤槐脸上居然露出坚定的神色,“只要有一个兄弟还没逃出来,我就不能这么做。”
云落尘冷笑:“你这样的人,还在乎这些?”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剑指向赤槐,“你刚才说的话,好像我们都是一群恶人,你们反倒是重情重义的好人了。”
“你们欺压平丘城百姓的时候,你们火烧栾府大开杀戒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天的下场?”
赤槐沉默不语。
“杀了他们!”有几个栾府的卫兵义愤填膺地叫了起来。
云落尘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建在山洞里的一个巨大的石窟,看周围的陈设,显然就是铁衣帮在平丘谷里的老巢,他思考了一会儿,放下了手中的剑,问道:“法阵在哪里?”
赤槐盯着云落尘的眼睛问道:“告诉你,我们能活命吗?”
云落尘淡淡地说:“带我们去,把法阵毁了,我就不杀你们。”
应龙堂的弟子们都没说什么,他们都清楚这次任务的最终目标,但那些栾府的卫兵们不干了,群情激奋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
“不能放过他们!”
“为栾家的人报仇!”
云落尘向前走了几步,冷冷道:“你都听到了。”
赤槐点点头,“我听到了。”
“我可以不动手,但他们不一定,我没有资格用他们的仇恨和你做交易。”
云落尘回头叫了一声:“荆队长!”
一直沉默的荆无延站了出来。
“法阵必须被摧毁,否则祸患无穷。”云落尘道,“你能帮我劝劝兄弟们吗?”
荆无延叹了口气,将卫兵们都召集在一起,他耐心地向大家陈述利害,但众人的怒火却难以平息,毕竟他们都有不少亲友同伴都死在了凌晨那场惨烈的战斗中。
终于,一名卫兵道:“其他那几个伤残的人可以不管,但是赤槐,每次铁衣帮与我们交手都有他的份,这次决不能放过他!”
“对,无论如何,赤槐今天必须死!”又有几个人附和起来。
云落尘回头看了一眼,又对赤槐说道:“看来你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死了。”
赤槐惨然一笑,叹息道:“也罢,至少,他们可以活下来。”
云落尘点点头,“看在你还有几分义气的份上,我会给你一个机会自行了断的,现在,带我去找法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