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巫咸国南边的一座小城里,一对青年男女正坐在一间酒楼里吃饭,吃饭的食客和路过的行人都会多看他们几眼,但他们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毫不在意。
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名贵的材料,显然不是一般人家穿得起的,甚至可能只有宫廷贵族才有资格穿这样的衣裳,尤其是那个女孩,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王公贵族的女子喜事时才穿的嫁衣。
但他们这身衣裳却显得有些脏乱,显然是很久没有换洗过了。
一些想象力丰富的人已经在心中感叹:“唉,又是一对逃婚私奔的苦命鸳鸯啊……”
年轻男子吃得很快,这似乎是他的习惯。
他边吃边对那身着嫁衣的女子说:“吃完饭,你就可以走了,不必再跟着我。”
那女子柔媚一笑,“为什么,你很讨厌我吗?”
她原本就是个极为漂亮的女子,不可否认那些侧目的路人一大半都是被她的美貌吸引的,这一笑更是令她显得更加美丽动人,几个在旁边吃饭偷看的客人差点口水都要流出来。
男子也笑了,停下筷子,望着女孩的眼睛道:“这么漂亮的美人相随,我要说讨厌,那我一定是呆子。”
女孩反问道:“你难道不是?”
“我是吗?”
“你如果不是呆子,怎么舍得要赶我走呢?”女孩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精致的面孔露出一丝狡黠。
“不是赶你走,”男子收起了脸上笑容,淡淡地说:“是放你走。”
女孩的笑容也消失了,脸色变得犹疑不定。
“怎么,公主难道还不愿意回去?”男子问道,他刚好已经吃完了,从身上摸出几块银钱放在桌上,又拿起身边的一把阔剑背在背上。
“云落尘,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女子依然坐着没有动,神色却有一丝惘然,“你明知道,既然已经劫持了我,我父王就不会再放过你,放我走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带着你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心里清楚,我不可能真杀了你。”云落尘苦笑道。
女子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或许,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去。”
云落尘身形停顿了一下。
“重新回到青丘国,不好吗?你也听说了,害死高飞的并不是我父王,瑛天劫一回去就被废除爵位,打入了死牢,那天他一定是对我们撒谎了,你跟我一起回去,我会在父王面前为你求情,你本就是青丘国的人,又是大将军唯一的后人,我父王一定会对你网开一面的。”
云落尘表情变得严肃,沉默了许久,他还是微微摇了摇头。
女孩的神情立刻变得无比失望,她那美丽的大眼睛丝毫不掩饰被拒绝的落寞,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落在云落尘眼里也让他感到一阵失神,原本坚定的想法居然微微有些动摇。
他能感觉到女孩刚刚那些话的分量,这半年来的朝夕相处,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十分微妙起来,可是他的心里依然无法接受,毕竟她曾是自己义兄的未婚妻,是青丘国高高在上的公主南宫月啊。
他微微叹息道:“公主,我不能跟你回去,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你还要找高飞?”南宫月的声音里有一丝不忿,“他已经死了!连南楚国前朝太傅秦栩都出面佐证,宣告了高飞的死讯,你又为何执迷不悟呢?”
云落尘沉默了。
当初摆脱追兵以后,他曾返回在那条路的附近寻找了三天三夜,后来又来到巫咸国四处打听无果之后,就明白高飞已经凶多吉少了。
之后,帝郓城又传出高飞已然身死的消息,据说是当世鸿儒秦栩老先生亲自出面佐证的,有这样一位德高望重,又极重名节的人物的保证,云落尘自然断绝了一切幻想。
后来为了躲避青丘国的追杀,他一直带着南宫月留在巫咸国,毕竟在他国领土,南宫宇即使对他再恨之入骨,也最多派刺客前来,不可能随意动用军队。
当然,以云落尘的身手,再加上还有一名重要人质的条件下,仅凭这些刺客的本事,根本对他产生不了任何威胁。
也许是南宫宇也知道终究奈何不了他,尽管追杀了云落尘好几个月,但最近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派杀手过来了,因此云落尘也决定不再把南宫月留在身边。
他现在真正想要做的,是去魔界森林,寻找之前那些魔物出现的原因,再去找沐天晴商量应对之策,毕竟,按照沐天晴所说的预言,这些魔物将在大荒掀起一片腥风血雨,那将是大荒有史以来最大的劫难,而他,就是终结这场劫难的关键。
为了这个重要的使命,尽管他对高飞的死一直愤愤不平,却不得不暂时放弃报仇的想法。
虽然如此,但南宫月刚刚的话还是令他心中有些不悦。
“我三哥怎么说也是你的未婚夫,我之前听说,你原本就对他有所倾慕,但是听你的话,怎么好像似乎你对他的死一点儿也不在乎?”
南宫月的眼神立刻又变得幽怨无比,“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无情的女人么?”
云落尘目光一碰到她那哀怨的眼神,立马心就软了,立刻避开了她的目光,“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也知道,我当初的确想要嫁给他的,他毕竟是整个大荒最出名、最有才华的天才,每一个女孩,都会幻想有这样一个完美的夫婿……”
南宫月缓缓诉说着,声音轻柔又哀伤,“他死了,我当然很伤心,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再活过来了,对于我们还活着的人,更应该珍惜眼前人,不是吗?”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那幽怨却含情脉脉的眼神再一次迎上了云落尘的目光。
云落尘心中一阵激荡,再次躲开了她的眼神。
“我毕竟从来都没有见过他,更与他没有任何感情牵绊,对于他的死,我还要付出多少去弥补呢?难道,你要我去为一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去殉情么?”
南宫月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云落尘,目光竟有一丝决绝,似乎只要云落尘说一个“是”,她真的就会去死一样。
云落尘当然不会这么做,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哪知道南宫月竟然有这么大的反应,现在他似乎终于相信,眼前这个姑娘,的确是一个痴情又善良的女孩。
“对不起,我不该怪你,这原本就不是你的错。”云落尘轻声说道,“但是我不能再把你留在身边,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非常危险,跟着我,对你没有好处。”
“你不继续留在巫咸国了?”南宫月好奇地问。
“不必了,看样子,你父王已经放弃追杀我了,也许之前那几次我放刺客回去给他带话,他们已经告诉你父王,我不会对你不利。”
“既然这样,走之前,我还要你陪我做最后
一件事。”南宫月刚刚脸上的悲戚哀怨一扫而光,狡黠地冲云落尘眨了眨眼。
云落尘不禁感叹女孩子不仅心思不可捉摸,连脸色都这般变幻不定,只得苦笑着问:“什么事情?”
南宫月一扭头,气哼哼道:“当然是陪本公主去买一套新衣服!这套衣服都穿了半年了,你不嫌脏我还嫌脏呢!”
云落尘猜的没错,南宫宇的确已经放弃再派刺客追杀他了。
但是原因除了他猜到的那一个之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南宫宇已经不行了。
这个在位五十余年,把一生都奉献给王国,使得青丘国一跃成为大荒南疆最强盛的王国的伟大君王,生命终于即将走到尽头。
弥留之际的他,如今躺在寝宫的床榻上,奄奄一息。他摒退了所有的内侍、宫女、太医,只留下了一个人,跪在他的床前。
青丘国太子——南宫烈。
南宫烈清楚,父王把自己留下,是要向他交代遗言,他静静地跪在那里,等待着父王对自己最后的嘱咐。
“烈儿,你过来。”老人的声音虽然气若游丝,但依然很清晰。南宫烈跪着向前挪了几步,凑上前去。
南宫宇伸出手轻拍了一下床边,“坐在这儿。”
南宫烈坐了过去,俯下身子,尽可能把耳朵凑近老人干瘪的嘴唇。
“南楚国的那个新王高飞,是孤安排瑛天劫去杀的。”
这话声音小的如同细蚊,但在南宫烈耳中仿佛像惊雷一般炸开。
当初事发之时,几乎震惊整个朝堂,父王不经审讯便立刻将瑛天劫革职夺爵,关进死牢,虽有几名大臣上书求情,但绝大多数朝臣,都以叛国的罪名要求将瑛天劫立即处死,谁能想到,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真正的操纵者,居然是父王自己呢?
“瑛家世代忠良,瑛天劫又是瑛家百年以来最优秀的继承人,你要好好重用他。”南宫宇继续说道。
“父王是要儿臣放了瑛天劫?”
“不然呢,如果仅仅是为了保全孤自己的虚名,大可以将他杀了,永绝后患。孤治他的罪,就是要你去放他,不仅放他,还要为他翻案,这样,他才会对你感恩戴德,对你死心塌地,你为了救他不惜让先王背上骂名,他们瑛家怎么敢不为你鞠躬尽瘁?”
“父王,我……”南宫烈眼眶湿润了。
“不要打断孤,烈儿,你要记住孤说的这些话,因为孤不可能再对你说第二遍了。”
“是……”南宫烈强忍住泪水,把所有话都憋了回去。
“另外,孤曾从圣女嘴里探出一些天机,她虽没有明言,但是大体孤已经猜到,青丘国未来最大的敌人,不是南楚,而是在北边……”
“北边,难道会是巫咸国?”
南宫宇喘了口气,继续道:“也许吧,依现在的状况来看,北方最大的王国也只有巫咸国了,至于大荒北疆,只剩下雨师妾、夸父、鬼国、君子国这样的一些部落和小藩国,不足为虑。”
南宫烈点点头:“儿臣记住了。”
南宫宇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他不知道的是,当初沐天晴所说来自北方的威胁,并非是巫咸国,在巫咸国的西北面,辽阔的轩辕之丘上,还有一个藉藉无名的小部落,在不远的未来,它将成为青丘国一统大荒最强劲的对手。
大荒之地,即将迎来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