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飞孤独地站在云鼎城的城楼上,望着远处袭来的大军。
现在城楼上没有弓弩手了,一个也没有,所有的弓弩手都在林子另一边。
但这些并不重要,因为城内早就没有了一个兵,仅靠弓弩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守住云鼎城的。
但有时候,守城也不需要一兵一卒。
他默默注视着城下的大军越来越近,微微颤抖的指尖出卖了他看似平静神情下的紧张不安,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人能在几百米外察觉到这种细节。
“没办法,只能赌一赌了。”高飞在心中默默自语。
他看到领头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来到阵前停了下来,于是便冲着城下的将军高声问:“来将可是云天沉将军?”
云天沉勒住马,仰头看见城楼上只有一个眉眼俊朗的青年,心里已经猜到了几分,于是高声回答道:“正是在下!阁下可是三王子殿下?”
高飞神情严肃地伫立着,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摇了摇头,高声道:“不是!”
云天沉皱了皱眉。
“没有三王子殿下了!”高飞又补充道,“将军难道不知吗,先王已经被奸人谋害了!现在,孤就是南楚的王!”
他又说:“不知云将军前来,是要谋反,还是要随孤一同平叛呢?”
云天沉双手抱拳,高声回道:“在下奉旨平叛!”
“平叛,”高飞点点头,“很好。”
他又问:“你是奉谁的旨?平谁的叛?”
云天沉答道:“奉我南楚新君的旨意……”
高飞不等他说完,打断道:“云将军所言之新君,应该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娃娃,那么将军所要平的叛贼,难道指的是孤吗?”
他的盯着云天沉,又质问道:“不过孤倒要问你,一个不会说话的娃娃,如何对你下的旨?”
云天沉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辩驳,但对方似乎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逼问:“孤再问你,你是奉谁的旨?”
云天沉沉默了。
“是国师祝宁下的旨吧?”城楼上的高飞眼神如电,云天沉在他的逼视下越发有些心虚,越发觉得此番出兵有师出无名之嫌。
高飞继续趁热打铁道:“可是云将军,你应该听信一个国师的一面之词,而是应该相信一个站在你面前的王呢?”
云天沉陷入了沉思,他还在犹豫,虽然这些天他一直在思索这件事情的始末,但是作为一个边城守将,他终究不可能了解到王城里的全部真相。
而龙玉海多年来一直在祝宁手下效力,自然无条件服从祝宁的命令,这次安排他作为主将,本身也说明了一些问题。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忽然听见面前的城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刚刚还在城楼上的高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亲自下来打开了城门。
高飞推开城门的一瞬间,云天沉才发现高飞身后没有一名士卒,而城内也是空空荡荡。
高飞向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云将军可愿意进来坐坐?”
“这是要谈判么?”云天沉心想,他没有下马,只是盯着高飞没有说话,高飞也微笑着与他对视。
这时一直站在一边的陵城城主林琦上前耳语道:“将军小心,城中恐有埋
伏。”
此前龙玉海跟他说夜晚有援兵进城的时候,他就怀疑是对方故布疑兵,但想到自己这一方可能才是不义之师,云天沉一直都不愿把这些猜想告诉龙玉海。
如今高飞当着他的面大开城门,这是多么大的一份信任啊。
可是这种举动对于副将林琦来说,反而成了一种威慑。
云天沉神色纠结,轻轻勒住缰绳,胯下战马在阵前徘徊。高飞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没有人注意到高飞的鬓角已有细小的汗珠沁出。
云天沉的犹豫在林琦看来,就好像真的在考虑城中是否有埋伏的问题,于是他对高飞喊道:“若是要云将军进城,我等也要一同前往!”
云天沉心下一惊,回头对林琦道:“不可!”
万一林琦进城发现云鼎城中一个驻守的士兵都没有,一旦他贪功冒进,场面就不是自己能够控制得了的了。
不知不觉中,云天沉对面前这个“敌人”已经没有了丝毫敌意,甚至开始为他的安危考虑了。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只剩两条路——要么投奔高飞,要么撤军。
“云将军如果愿意进来谈谈,不必下马,可以带着弟兄们一起进来。”高飞又道。
云天沉听出了对方的招揽之意。
可他身边毕竟还有陵城城主林琦统领的八千人马,但是他并不知道林琦是怎么想的,即使他愿意投靠高飞,林琦和他的部队怎么办?
“不必了。”
思虑再三,云天沉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他翻身下马,对高飞行了君臣之礼。
“王上恕罪!”随后他又翻身上马,大喊一声:“撤!”
说完立即调转马头,带着身后的军队,朝着西南方向奔去。
林琦疑惑地看了高飞一眼,又看到云天沉离开的态度十分坚决,只得拍马跟了上去。
高飞望着云天沉离开的背影,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不禁自言自语道:“这样也好,也好。”
他原本希望借机拉拢云天沉,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不过看云天沉离去的方向,是朝着罗云城去的,这就意味着他将撤回原来驻守的城池,也不会再和东边林子里的镇南军碰面了。
“这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结果了,我还能要求什么呢,至少,我们不再是敌人。”
他默默返回阁楼,那里面还有一局未完的对弈,但他心里很清楚,终局已至。
云鼎城东面树林的战斗持续了半天时间,临近傍晚的时候,龙玉海带着万余残兵败将艰难突围,在隘口遭遇伏击,损失惨重,随后又在逃回北方的路上再次遭遇伏击,全军覆没,龙玉海本人也在漓水渡河时被万箭穿心而死。
云鼎城之战,最终以九城联军的惨败告终,而指挥这场以少胜多战役的高飞,此番却因为他的军事天才又一次名扬天下。
几天后,云鼎城战败的消息传回了国都。
祝宁脸色阴沉,不发一言,祝龙一边气的大骂云天沉临阵脱逃,一边开始组织手下祝家守备军集合,准备应对接下来镇南军的反扑。
而二公子祝澜,此时正带着使团在出使青丘的路上,他刚刚到达青丘国边境,还没有得到云鼎城的消息。
使团的马车走的很慢,而且没法
走山路,只能向北绕过青丘山再东行,不过因为出发的早走了好几天了,所以预计当晚就可以抵达青丘都城龙川。
几天前,出使前夜,祝宁突然把他召进府中密谈,第一句话就告诉他:“此次出使青丘,任务至关重要。”
“儿臣明白,只要我们能和青丘王室和亲,就又多了一个重大盟友,只是……”祝澜俯首叩头,吞吞吐吐道:“恕儿臣直言,儿臣实在没有信心……”
“不,不。”祝宁打断了他,他很少说两个“不”字,在祝澜眼里,父亲一向少言寡语,说惜字如金也不为过,但今夜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明里,你是替你大哥求亲,实际上,你是要为我南楚的国君求一位王后。”
“为这个刚继位的小孩子?”祝澜震惊了。
“不,为高飞。”祝宁纠正道。
“为高飞?父亲,儿臣不明白……”
祝宁又一次挥手打断他,解释道:“南楚一直是大荒南疆最为强盛的国家,可近百年以来,东方青丘快速崛起,国力已经完全不弱于我们,他们从来都认为应该与我们平起平坐,以你大哥的身份,不可能会让南宫宇甘心把他的女儿嫁过来。”
祝澜点点头道:“儿臣担心的正是此事,可是父亲,您不是刚刚派了龙将军率十万大军前去云鼎城围剿高飞吗?怎么反过来,倒还要为他去和青丘和亲?”
祝宁轻轻摇摇头道:“你真的以为,仅凭龙玉海这十万兵马,就能灭了高飞吗?”
祝澜惊讶道:“难道十万对付四万还不够吗?”
祝宁神情严峻地说:“孩子,你要记住,看起来强永远不能代表真的强,同样,看上去弱也不能表示真的弱。”
“我们一直都小看了高飞,这小子的智慧根本不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有的,四万镇南军在他手里也许能发挥出四十万大军的威力。龙玉海不是他的对手。”
“可父亲您还是派龙将军去了。”
“是的,我不得不派他去。”
祝宁叹息一声,眉宇间有一丝无奈,“高飞刚刚占了云鼎城,还屠了汪禹手下上万降卒,士气正盛,这种时候如果不及时派联军围剿,就会被他抢先一步各个击破。”
“可若是龙将军败了,高飞必将长驱直入,直取帝郓城,沿途再收编几个城池的军队,到那个时候,岂不更加无人可挡了?”祝澜只觉得自己额头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祝宁神色有些不悦,责备道:“刚刚跟你说要记住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他眼神凌厉地盯着自己的儿子,“你知道我说的是哪句话吗?”
祝澜想了想,垂着头说:“看起来强永远不能代表真的强,看上去弱也不能表示真的弱。”
“很好,”祝宁点点头,但他的表情却没有一丝舒缓,依然厉声道:“你要永远记得这些话!”
“是,儿臣永远记得!”
祝宁深吸一口气,幽幽说道:“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聪明是一把双刃剑,它会让一个人爬的很高,也可能在他爬到最高时把他拽去万劫不复的深渊。”
“儿臣记住了。”
祝宁朝儿子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吧,我告诉你去了青丘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