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日将落未落时分,绵姜依在窗前,透过木格缝隙,看着院子里醒目的浓绿阔叶植物,手抚着自己垂在肩边的发。
这时,成夷兴冲冲归来的身影,落进了她的视线中。绵姜忙的站起来,摸了下刚准备的茶,温度正好。她恬然一笑,就迎上去。
“阿绵,阿绵!”成夷兴冲冲的进来,眉宇里全是欢喜,他看着迎上他的绵姜,双眼笑成月牙,“准备准备,你可家去呢!”
家去?可回家!绵姜心下一喜。成夷可不是拿这事来会哄骗她的人。
成夷继续道,“非常时期,我求了我阿姐,她使了法子,能令你家去。阿绵,快快回去与你父母兄一起!”
成夷的心里,是舍不得绵姜的。他从来都是个缺少安全感的人,但在跟绵姜一起时,他不但快活自在,还很塌实。这种感觉,就是阿姐成刖那里都不曾有过。
但成夷知道,离开这里,才是对绵姜真正的好!
“别迟疑,多留片刻多变故,快快的走吧!”成夷边说着话,边伸手拉住绵姜手腕,将之前被绵姜拒绝过的白色玉佩塞进她手心,他拢上她的手心,眉眼里全是爱意,“我的阿绵要好好的,我保证会清清白白的去找你的!”说这这话,成夷的脸已是羞红。性子有几分腼腆的他,当真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这样说出来啊!
绵姜心里也急着归家去,但她也不放心成夷,知道他虽暂时无虑,可万一公子客不假援手,说不得成夷就真的要被送给即将来的公子器,然后被带去周地都城,为周公床塌侍。
成夷对她是真的好,是真正掏心掏肺,这几日,绵姜无一不感受到他的关爱信任。她也相信,若成夷将来有前程,对自己,会很不一样的。
“你来!”绵姜反手的将成夷的手握住,拉着她向里走。这几日,她已经把易容术都教给了成夷,如今,她还有一个求生的秘密,要告诉他。
绵姜走到书案旁,快速的研了墨,取笔沾墨,她拉过成夷的手,在其手心,用笔尖勾勒起来。
成夷双眼亮晶晶的看看绵姜,她的肤色被草汁掩盖过,显的暗淡无光泽,眼睛周围也涂抹了草汁,使的眼泡看起来微微肿胀着,在脸上,更是有一块难看的胎痕。匝一眼瞧她,只会觉得她丑。但若细看近瞧,却是能看出来,她的眸子,极水极润,如井如潭,平和空幽,让人宁静。
成夷这几年并没有看到过绵姜的真容颜,但不管她是什么容貌,成夷,都喜欢绵姜。喜欢她大多时候的安静,喜欢她内心里的良善,也喜欢她很少显露出来的张扬泼辣。
张扬泼辣的绵姜,记忆里,也是有的。那个手拿木槌,横眉怒目,跟旁的人质罪民的孩子掐架的形象,成夷仅见过一次,但却一直难以忘怀。
想到这里,成夷微微一笑,垂眼看向自己酥麻的手心,却见此刻,自己的手心已被绵姜勾勒出一副简易的地图来,她最后在一处,用笔重重一点。
绵姜压着声,语重音轻的道,“这里有株老槐木,树中空,其内为井,此井通活水,连接外河。忍气二十息,可出。”
成夷闻言,双眸一亮,绵姜是在告诉他,逃出升天的路啊。
“阿绵,你既知此道,如何……?”成夷激动感激的神色里,有了困惑。
成夷是问绵姜,既然她有法子离开,为何还要一家在在这里挣扎受苦,若是他早知有这样的地儿,定是早就离开了梁城去了。
“那水刺骨凉寒,我娘她受不住,而且梁地多干燥,我母亲她,都不懂凫水!”绵姜解释道。
绵姜说的是真话。跟上一世一样,除了母亲阿曦,父子女三人都知道井的存在却避口不提,他们任何一人都不会抛弃母亲阿曦的!更不想母亲因此而心有内疚。
绵姜重生后,努力的想要母亲能学会凫水,因为一旦母亲也能凫水,他们一家人就可以通过此井人不知鬼不觉的离开周地梁城。可惜,母亲阿曦被绵姜说动练习后,非但没能学会凫水,而且还发起高热。母亲阿曦身份是女奴,哪里有巫者会来给她看病开药,那一次,母亲差一点就没能熬过去……从那后起,从井里离开这跳路就被绵姜断了!
成夷还困惑绵姜如何知道这一升天之道,但他也知问的太多不妥,终是闭了口。他将手心里的地图仔细的看了又看。
“默记在心里,记住后,便洗了去。紧要时候,成夷你可以混了容,从此脱逃去。”绵姜叮嘱道。
成夷点了头后,就招来寺人,令寺人将绵姜从角门送出去。
看着那个窈窕的身影走出院门,成夷的不舍神色在脸上渐渐的放大,最后,他竟是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又是一个人了!”成夷轻声喃喃道。是的,他是一个人,阿姐他虽能见到她,但已不能有任何旁的交谈了,所以帮着绵姜离开城主府,并不是成刖帮的忙,而完全是成夷自己借势,想的法子。
他自己能不能走出这里不得知,能不能有自由之身也不得知,但能送出绵姜,能让她平安喜乐,总也是好的。
只是,他又是一个人了!
小小的少年想到这里,四下环顾,四下空荡荡的,一下就从原本的温暖成了寒窑,成夷彷徨害怕起来,转身的时候,他单薄的身子,竟是哆嗦了一下,但他迈出的下一步,却十分坚定。
而绵姜,果真顺顺当当的出了城主府。只是她觉得似是有什么人,一直在暗中跟着自己。
绵姜行了几步后,突然回身看身后,此时日已西下,又因此地还属城主府范围,她身后,空落落的大场地上无一人。
“莫不是错觉?”绵姜轻轻的嘀咕了句,急步向家走。
这个时代的建筑地段,也是依照等级来。似城主所拥有的地段,就占了整个大梁的四分之一。这到不是说城主府有那么大,而是说,这四分之一地间,旁人是不能再有建筑的。而除了特权阶级外,旁人,不允在此间游荡,当然似绵姜这般是从府内放出去的又另计。
日已西下,原本在街上的人就少,而此间又属城主府范围,所以偌大的场地上,空落落的,只四尊铜注璃吻兽安静神秘的伫在场中。绵姜垂着头向前头走,蓦然的回身向后看,几眼后,又回转头。
“莫不是错觉?”绵姜嘀咕了句,她总觉得后面有人盯着自己。可刚回头,却是什么人也没有。她皱了皱眉头,加快回家的脚步。
好一会儿的,绵姜终是出了城主府的范围,进到平民街道中。街上的人自也寥寥,偶然遇着人,也都是急急赶路的。梁城入夜到是没有盗贼是非,但是遇着不讲理的巡夜甲兵,丢了性命,那也只能是自认了倒霉,无冤可申。
绵姜快步急行,也是想早早归家,免得有个万一,因为甲兵杀人奸女的事,她听过,更是亲眼见过的。
绵姜的家所在区间自然是在偏僻的地段,所以她走的路,也是越走越偏,今日天上无月,完全是二眼一抹黑,绵姜完全是凭着熟悉和那点夜视的朦胧在前进,又因昨夜刚下过雨,路面泥泞更有积水,绵姜摸黑前行,裙衣上沾了泥,鞋子更是湿了个透彻。
“锵------!”绵姜又是一脚踏在积水里。她心里刚嘀咕了声倒霉,整个人就抖然间全身寒毛直竖,一顾空前的危机感浮现出来。绵姜依着本能,身子向下一蹲,几乎同时,她听到了一兵刃破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也就是说,刚刚她若不躲闪,上下身子,怕就要分家了。
这个念头灌满绵姜脑海时,绵姜一个哆嗦,她没有时间细想,身子向前一滚,然后一个跃身站起,飞快的向前跑去。她并不是擅长拳脚,只在逃命的轻身术上有些优势。
黑暗里,传来轻轻的,带着惊讶的一声男声“咦------!”,而后是一道清晰的,明显追赶绵姜的劲风。
绵姜竭力的在奔跑,这个时候她清楚的意识到了,自己不能将这祸端往家里引。
也就在这时,绵姜看到自己左前方的一户人家的正门中,挂有一盏幽红的灯笼,那灯散发出柔谧沁红的光芒,笼驱散了它周围的黑暗。
红等挂门正中,意味着这户人家里,有卖身的娼*妓。这在梁城并不是秘密。而很多人质罪民为了活的更优裕,或妻或女,都被逼沦做娼*妓。
然而有户院,并不意味着绵姜呼救就会有谁出来相助。若是能,绵姜自然不惜将旁人拉下水来换自己的生机。偏偏,在人质罪民区间,人情是最淡薄的,她就是呼喊走水,事不关己,也无人会开门相看。
这个时代,这个异国地,人质罪民们最是清楚,管闲事说不得是要死的。看热闹,也是会有飞来横祸的。
所以求救,根本不能。
就是真要死,也得看清楚是死在谁人手里!绵姜心里道,她咬咬牙,飞快的向着那红灯所在的户院跑去,而她身后的人,紧追不舍。
近到红灯笼光亮的范围里,绵姜站住,陡然转过身,看向那追杀自己而来的人,同时,袖下的五指紧紧捏在一起,她的手心里,捏着一把泥。她是知道活的希望渺茫,但也不愿意就此束手待毙。
追杀的人很快逼近红灯的光圈下。冷亮的宝剑、黑色的夜行衣,身材高大,很遗憾的是,他的面容被黑巾遮掩住,只一双杀机毕现的瑞凤眼,露在外。他的眼瞳里,是红灯下,一袭青衣,神容冷静的娇小女子身影。
杀机毕现、冷漠狠绝的瑞凤眼!几乎是在看清这双眼的瞬间,绵姜就脱口而出,惊声道,“是你!”
是的,来者,正是那晚公子客被周佼人杀死,绵姜等人遇上的索命刺君!且是那明显的主事人。
公子客已死,此事一直隐而未发。绵姜心里猜测过后面会有大事,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被刺客索命。
“我并没有说出你们的秘密!”
那刺君的眼眸一眯,显然很意外绵姜能认出自己来。他也没有因为绵姜的解释而停下动作,他手上的宝剑是无丝毫停顿,直取向绵姜的要害----咽喉,打算是一击毙其性命。
绵姜见解释无用,也心一横,手心里的泥被她搓了又搓,泥是湿泥,距离远则洒飞不进人眼,而一击不中,那么生,就真的无望了。
近点,再近点!绵姜死死的咬着牙,她的内心原也是害怕的,只事到此时,反而不那么害怕了。她甚至相信,只要机会掌握的好,自己,能得生!
只绵姜的冷静落在了刺君的眸中,这非同常人的镇定让这刺君心下更是有疑。刺君显然也是聪明人,在最后宝剑将刺向绵姜咽喉部的时候,却是同时的头微微向旁一侧。而这时绵姜的手抬起,泥撒出,就完全的没有丢准刺君的眼。
“不甘心啊!”绵姜直看着刺君的眼。这般带着遗憾,轻语道。
刺君清楚的看到,这长五官清秀的脸上,除了遗憾,真的脸半点害怕慌乱都没有。年轻的小姑子,能作到这一点,当真的很了不得的。那么只能说,她,不是一般的小姑子!很可能是被从小训练起来的,若真如此,那么知道公子客之事的人,或许,还有她的主子。真这样的话,到是跟自己查到的又不一样了。刺君想道。公子客的事是至关重要、不容有失的,这事决定这后面的一切。将知道这一秘密的人全部处理掉,才稳。那么……
刺君的剑已然碰到了绵姜的咽喉,但这时他却是手腕向外一翻,瞬即,剑尖在绵姜的脖子皮肉上划出一道细浅的伤口,粒粒血珠,细细的从伤口里渗出来。
不杀我?绵姜才惊愕的想,接下来,她的咽喉处,却是被那刺君的左手直接的掐住。
“何人指示你进的府?”刺君低沉的带着威胁的声,在绵姜的耳畔响起,随这声音一起的,还有贴的很近的这位刺君身上的雄性气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