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寿宫
这会儿是傍晚,宫中的灯差不多都已经亮起来了,宫道上并不黑暗,恍恍惚惚地照着光影。
阳霖并没有乘坐轿撵,身后只跟着许品如,大跨步走进了慈寿宫的门。
“皇上万安”几个洒扫的小宫女见阳霖进来,立刻跪下行礼。
阳霖摆了摆手,问道:“太后在里面吗?”
“在呢,太后娘娘刚刚用了晚膳,正在休息”其中一个伶俐的小宫女答道。
阳霖嗯了一声,便走上台阶撩开帘子进去了。许公公在门外候着,却没有进去。
董太后正靠在软垫上擦拭着金串子,那似乎是她从前娘家的陪嫁物什,一直藏在库里,今日倒是有了闲心,拿出来重新搭理擦拭。
见阳霖进来,董太后只是冷冷的别过脸去,并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刘嬷嬷走上前行礼:“皇上万安”
“嬷嬷先出去吧,朕有话要与太后讲”
“是”刘嬷嬷看了一眼阳霖,低头默默退了出去。
刘嬷嬷一出去,屋内的气氛就明显更冷清了下来,母子两个谁也不搭理谁。自从这位迎王殿下出现,董太后就再也没有跟阳霖说过话。
她没想到闵潇柔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儿子,更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如此轻易地承认了那个贱人儿子的地位,还给了他许多特权优待。
“母后”阳霖率先开口。
董太后却没有看他,冷声道:“皇上来这儿做什么?既然要兄弟情深,还需哀家这个太后做什么?”
阳霖面色冷静,右手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黄色的卷轴,递给董太后:“母后,您看看这个吧”
董太后瞥了一眼,然后接过,毫不在意地打开,想看看阳霖到底有什么心思。
可是刚打开摊在手里,她忽然就愣住了。
这是一道圣旨,是先皇亲笔写下的密旨。
上面写着:朕欲将皇位传于皇后闵氏诞下的第一子,日后继承大统,未有转移。
董太后的嘴唇几乎都在颤抖,张张合合的已经根本说不出话来了,她抬起头看着阳霖,愣愣的。
“母后,这是在御书房的墙上暗格里找到的,朕封迎王,这本就是应该的,因为这个皇位本就不是朕的,是朕欠他的...”
“不是的!”董太后猛地抓住阳霖的袖子,紧紧盯着他:“你的皇位不是欠他的,本来就属于你!霖儿,这就是你的,你记住了,谁也抢不走!”
阳霖看着神色仿佛疯癫的母亲,一时觉得心痛不已,他想说些什么安慰,可是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其实他真的不喜欢这个皇位,而父皇中意的太子,从来都不是他,从来也没有考虑过他。写密旨的时候,闵皇后的孩子还没出生吧,就已经被铺上了未来的至尊之路。
他从头至尾,不过是个可悲的偷窃者。
董太后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一会儿,她渐渐放开了阳霖,转过身子静静道:“好,我明白了,你放心,迎王...我不会再追究了”
阳霖一顿,行了礼便退出去了。
刘嬷嬷候在门口,低垂着眸子,阳霖看了她一眼,嘱咐道:“嬷嬷,好生照顾太后”
刘嬷嬷低低地应了一声,悄悄地抬起眼睛望着阳霖远去的背影,眼里突然闪烁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奇异光芒,神情复杂,很快却又悄然而逝,转身进屋了。
董太后颓废地侧坐在软垫上,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精神一般,犹如一阵云烟一样,好像一阵风吹来,她的骨架血肉就都要被吹散了。
“太后...”
“我这么多年,到底,活出了什么?”她喃喃着,声音几乎支离破碎,带着三分嘲讽的意味,像是在质问自己。
“嬷嬷啊,呵”她笑出了声,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一般,眼角却不自觉地流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掉在华丽的金丝孔雀的衣裳上。
“嬷嬷,刚入宫的时候,他就说,我长得好看,他宠着我,对我好,可是渐渐的,我就发现他看着我的时候,不像是在看我,而是好像透过我的眼睛,看到别的什么人一样”
“我就是全天下最蠢的女人,哈,那日我明明看见了,他就坐在那里,在灯下写着什么,我一来,他就收了起来,原来那是一道密旨啊!”
“闵潇柔闵潇柔!我的枕边人心心念念的,永远都是她!”董太后哭喊着,将桌案上的物件瓶子一并全都推下去,哗哗啦啦地砸了一地。
“太后娘娘”刘嬷嬷拧着眉毛上前握住她的手臂,想让她平静下来,可是她哪里能控制的住,多年来积压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
董太后像是疯魔了一样,站起身到处去翻弄,把那一大盒牡丹溶香给抱了出来,颤抖着手快速打开,就一把一把地抓着往香炉里扔。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刘嬷嬷冲过来一下子跪在地上,紧紧抱住她的腿:“太后娘娘,您点的香太多了”
“一点都不多的...”董太后毫不在意,神情恍惚疯癫,谁都拦不住她,炉子里的烟几乎要充斥了半个屋子,全都是浓厚的青烟,香发出呛人的味道。
“不够!不够的,全都点上”
“咳咳!”她被烟呛得咳嗽,手里却不停,最后干脆把一整盒都给倒了进去。
刘嬷嬷吃惊的看着这个平日优雅雍容的太后娘娘如今这幅疯魔样子,几乎不敢置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把所有的牡丹溶香都给我点上!”
“太后,这是最后一盒了,没有了”
“没有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染上了一层茫然,身体一下子就瘫软在了地上。
牡丹溶香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都回不去了!原来她的心里一直藏着的都是幻想啊。
当年迎娶她入宫的那一晚,他特意安排了民间嫁娶的方式,还给她盖上了红红的盖头,他说要让她做天下做幸福的新娘子。
那时一对红烛燃到天明,点的就是牡丹溶香,盖头下的她嫣然一笑,痴痴地望着他。
觉得自己果真是天下最幸福的新娘子啊。
第二日去拜见闵皇后,她只是静静看了她一眼,说了句:“这香真好闻”,便默默离开了。
皇上独独赐给她的,当然好闻。她那时只觉得得意高兴,后来才知道,原来自始至终,这牡丹溶香,只不过是一个笑话。
闵潇柔给她最大的嘲讽,就是那一句“这香真好闻”
牡丹溶香,呵,再也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嬷嬷!嬷嬷!再也没有了”
刘嬷嬷心疼地把董太后紧紧抱在怀里,她喃喃地说着,哭的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