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沁流良久后才抬头问着林昭音道:“你说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是的。”林昭音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点了点头,对着胥沁流说道:“因为箭矢几乎穿过了心肺,而且上面还饱了剧毒。就算是醒来已经实属牵强。更何况下床行走?”
胥沁流笑容凄惨的看着夜荀慕道:“好吧。我知道了。”
胥沁流在宫殿中守了十天,夜荀慕才醒来。彼时外面已经是战火喧嚣,不由得人选择的害怕。宫里的宫人都已经逃的差不多了。只有林昭音,还有胥沁流与夜荀慕三人身在这空荡的大殿中。
最多还有三天,容轩就即将攻破皇城。不知为何,林昭音的心里,竟然多了几分平静。
夜荀慕缓缓醒来,睁开眼睛。胥沁流一喜,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累了吧。”夜荀慕抬手抚摸过胥沁流的脸庞,笑了笑,笑容温和而平淡。
“不累。”胥沁流握住了他的手说道:“你好好休息。”
他摇了摇头对她说道:“你走吧。”
“为何要赶我走?”胥沁流满脸委屈。
“朕不想你死。”夜荀慕看着她缓缓说道:“朕一个人在这里没事的。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在外面吗?快点走吧。”
“不!我怎么好意思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况且我喜欢的人就在眼前。他就是你!”胥沁流看着夜荀慕神色坚定。
夜荀慕笑了笑道:“不走就不走,但是你要答应朕一个条件。”
胥沁流笑着点了点头道:“你说。”
“不许死。好好活。”夜荀慕看着胥沁流,神色温柔缱绻而坚定。就这六个字,不许死,好好活。包含着夜荀慕对胥沁流所有的爱。浓浓的漫过指尖。
“可是我没法答应你。你不在……我会孤单的。”胥沁流看着夜荀慕道。
“不会的。”夜荀慕看着她道:“我一直在你身边。每一朵云,每一阵风,你都可以想象成是我。”
胥沁流终究是泣不成声,也还是没能给出自己的回答。
这一段情,就此,即将谢幕。林昭音看着他们两个,就像是看到了自己那样难过,不过也还好。至少萧逸轩他还没有死。
兵戈顿起。林昭音甚至觉得自己身在皇城之中,却还是能听到皇城外面那漫天的厮杀声。
终于到了那一夜里,诀别的时间。林昭音独自登上城墙,突然看见了远方星星点点的火把,照明了整个夜里。
这一刻到了。林昭音虽然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天,可是还是禁不住悲伤,甚至感觉眼眶中,有泪水将要流出。
清风无言,明月西楼。林昭音飞下城墙,前往内宫中。
内宫里,胥沁流握着夜荀慕的手,久久不肯放开。林昭音缓缓走入,拉着胥沁流,示意让她出来一趟。
“怎么了?”胥沁流虽然脸上装作不在意的感觉,但是林昭音能感觉到她心里的颤抖。
“那一天,到了。”林昭音低下头去,不敢看胥沁流的表情。
厮杀声已然响起,天边已然幽明。有红日缓缓升起。
胥沁流颤抖的拉过林昭音的手,登上巍峨城墙。看三军列阵城墙下,无言泪尽。
终于看到容轩熟悉的身影,她释然一笑,没有再说别的。
容轩铠甲着身,眉间英气正盛,是少年时光。他望着这城墙,群情激昂的说道:“来人,攻破这道城门,天下尽在诸位手中!”
林昭音看的都有点无法承受,胥沁流直接冲下了城墙。林昭音一惊,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急忙紧紧的跟在了她的身后。
她回到了内宫中,只见夜荀慕还是躺在那里,笑容如昔的望着她。她扑进了他的怀中说道:“荀慕,我害怕……”
“别怕。”他柔声安慰道。
红日初升,洒在清晨的宫殿里,分外静谧。
林昭音颤抖着站在原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听到宫门被打开的声音,她霍然睁眼,身子不受控制的抖了抖。
“来人,缉拿亡国之君夜荀慕。”只见来人身佩长剑,眉目俊朗,真是容轩。
“你们谁敢!”胥沁流一下子不知怎么的喊了出来。
容轩明显是一愣,惊得说不出话来。夜荀慕只是淡淡的笑了笑道:“容轩,你叫这些人退下。朕想和你谈个交易。”
容轩犹豫了一下,挥手道:“你们退下吧。”
“陛下!”有人劝阻他道,他却只是淡淡的重复了一边他的命令:“你们退下吧。”
周围的人都退下了,场面再一次寂静无声。夜荀慕淡淡的笑道:“朕的条件很简单。这是你爱的女人。放了她,好好对她。”
说完,他轻轻将胥沁流推开然后浅笑一般的说道:“你不必担心,朕虽然纳了她为贵妃。但是她还没有失身,你不必担心你颜面有失。”
容轩一惊道:“你竟然没有……”
胥沁流一把抱住夜荀慕道:“原来你都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
“对不起。”夜荀慕依旧是笑着抚摸上了她的脸庞:“朕没有能力保护你了。”
林昭音别过头去,似乎有泪珠想要盈盈坠下。
“好了。容轩,你可以说你的条件了。朕只要能做到的,都可以做。”夜荀慕笑的平静,看着容轩。
容轩蹙了蹙眉,淡淡的说道:“我要传国玉玺,还有我要你死。”
“可以。朕都答应。”夜荀慕淡淡的应答道。
“不要,荀慕。”胥沁流一惊快要泣不成声了:“你不要死。”
“流流。历来的亡国之君,有谁是不死的?这是朕犯下的罪孽。自然应当朕来补偿。你就当是替朕好好的活下去。”夜荀慕笑着抹干净了胥沁流的泪珠。
“林尚宫,传国玉玺在左边第三排花瓶的后面,你去拿出来吧。”夜荀慕笑着吩咐林昭音到。
林昭音喉头一酸,好不容易才回答了一声:“诺。”
将传国玉玺捧在手上,林昭音缓缓将它交给了容轩,容轩收在手中。蹙了蹙眉道:“来人。”
果然就有人端了一杯酒来,容轩淡淡的说道:“这是鸠酒,你自己喝吧。”
林昭音心中窒息了的痛,胥沁流拦在夜荀慕的面前哀求到:“容轩,你放过他行不行,你放过他……”
“流流!”容轩厉声喝斥道:“朕若是放过他,怎么对的起天下百姓?”
林昭音眼中含泪的从侍卫的手中接过了鸠酒,捧到夜荀慕的身前,夜荀慕轻轻一笑,对着林昭音说道:“答应朕,照顾好她。”
林昭音含泪点了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夜荀慕起身,看着林昭音递过的酒杯,趁着胥沁流不防备,一饮而尽。
“荀慕!”胥沁流嘶心裂肺的喊了出来,她抱住她,眼中尽是痛苦道:“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走,好不好……”
他艰难的握住了她的手,鸠毒已经进入他的体内,三刻中之内,他必然毙命。容轩看着眼前的场景,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答应朕,好好活,不许死。”夜荀慕说着,口中吐出一口血来。他艰难的扶住自己的身子,以最后的目光看着胥沁流。
胥沁流被那目光逼得终于低下了头,泣不成声的说道:“我答应你。可是我想你了怎么办。”
“你想我了,就拿出这个。”夜荀慕拿出了一个风铃,铃音清脆,在风中缓缓流荡着:“我第一次见你,你就拿着风铃,脸上的笑,天真无邪。”
“从那一刻起,朕就飞蛾扑火的爱上了你。”夜荀慕拉住胥沁流的手,轻轻抚摸过了她的发丝道:“风铃响了,朕就会来陪你。所以,你不会孤独的。放心。容轩他也会好好爱你的。你要听他的话,不要恨他。好不好?”
“陛下!我做不到。”胥沁流看着他又吐出了一口血,血染红了白衣。
他艰难的转过头,看着胥沁流道:“爱着你,不后悔。纵使倾尽天下,有何妨?”
“陛下,你不要走。再陪我一会。就一会。好不好?”胥沁流独自哀求的看着夜荀慕。夜荀慕的眼光越来越涣散。
他用尽所有的拉着胥沁流的手道:“坚强一点,别哭,别哭。笑一个,不要让朕最后看到你伤心的样子,朕有什么办法安心。记得,要听他的话,不要像以前那样调皮。知道吗?”
胥沁流强撑出笑容,看这已经在弥留之际的夜荀慕道:“陛下……”
“叫容轩进来。”林昭音突然听见夜荀慕大口喘气,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对着林昭音吩咐道。
林昭音推开门去,原来容轩就在门口。
容轩缓缓走进去,夜荀慕看着他,示意胥沁流走上前去,胥沁流紧紧拉住他的手不肯放掉。生怕一放掉就咫尺天涯。
“放心,我一直在这里。去吧。”夜荀慕用力推了推胥沁流,胥沁流走上前去,夜荀慕示意林昭音走上前去,林昭音走过去将胥沁流的手交到了容轩的手中,容轩接过,淡淡的对着夜荀慕承诺道:“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谢谢……你。”夜荀慕的口中流下了血迹,他淡淡的看着胥沁流,眼角笑意微存:“流流,朕真的很爱你……”
胥沁流手中的风铃突然在被风吹过后响起,夜荀慕看着眼前的一切,吐了一口血后,闭上了眼睛。
“荀慕!”胥沁流看着眼前的一切挣脱了容轩的手奔上去,却依旧再也看不见他的笑容。
仿佛刚刚来吴国的时候,他严肃的看着,仿佛像下了一道命令一般道:“你喂我喝。”
晨光朦胧,飞花四处。
仿佛那次寝宫中,春城花谢,他拍了拍她的背笑道:“怕什么啊。朕会在身边一直保护你的。”
大殿之上,夜深人静。
仿佛那次窗幔之中,传来了夜荀慕依旧淡淡的声音:“朕这个天下,本就是她的。谁要,谁拿去。朕的命也是一样,若是她要,朕照样给。”
他知道一切,却装作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临死前,最希望的还是能让胥沁流好好的活下去。
这份情,就算天荒地老,人去楼空,也不会曲终人散。
乾宣五年三月十四日,容轩攻破吴国皇城,鸠先帝夜荀慕,至此,吴国灭亡。
正是春城飞花处,恍若那年,他寂静眺望她手持风铃,在天地间自由欢畅。
这一切,却到最后已经人去楼空。
多少年后,史书工笔,皆记载了他那句愿为伊人倾尽天下的话;“若是她好,负了天下又何妨?”
尽管被后人批判至今,但是林昭音想,夜荀慕他不会在意。他要的,只是胥沁流好,别的,他一定是无所谓的。
胥沁流的哭声散在风中,林昭音缓缓跪下,从心底里敬佩这个皇帝的爱恨,这样决绝,这样透彻。
风起云涌,宫中有哀声响起,林昭音听见那悠长的声音,和着朝阳缓缓响起:“先帝驾崩……”
“荀慕,你不要不理我……我错了。”胥沁流趴在夜荀慕的身上,泪流不止,缓缓的说道:“你带我走,你太残忍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以前,我不是故意让你尴尬的。我不是……”
林昭音走上前去,拉起了胥沁流的手说道:“流流,他不怪你的。他不会怪你。他连命都能给你,更何况这么一点事情。”
“是我对不起他,曾经我就不应该这么对他……”胥沁流低声说道:“姐姐,我就感觉心里空了一块,酸酸的,好难过……”
林昭音的泪也流了下来,她抱住胥沁流说道:“好好哭,悲伤过去,一切都过去了。”
国破的哀声传来,今夜篝火必然通明,林昭音的心里哀痛,哭出声来。萧逸轩的离去,对林昭音的打击其实也很大,他不希望悲剧重演。可是悲剧却一再发生,她依旧无力阻止。
胥沁流后来常常做梦,梦里还是梦见夜荀慕离开的那一刻,她手持风铃,铃音轻微,散在渺渺的记忆中,他拂过她的青丝,笑着叮嘱道:“记得,要听他的话,不要像以前那样调皮。知道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