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要进出山林的猎人们发现了南宫沉鱼的行踪,山风把她身上天然的体香像播撒蒲公英的种子那样吹散到每一处人烟出没的地方。猎人们在贪婪的嗅着这些只有吸食大麻才会带来的刺疼的香气的同时,也没有忘记自己该做的正事。通缉令上高昂的悬赏数字,让每一个天生嗅觉灵敏的猎人,都无法拒绝锦衣玉食的诱惑。这些通常只能出入荒山和野兽们打交道的特殊职业人员,也想通过终南捷径快速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很多时候勤劳只能陶冶情操,却难以拿来改变命运。猎人们手舞足蹈的向地方官员告发了自己手握的第一手资料,地方官员也对他们细致入微的讲述赞不绝口。这些平时满口污言秽语的粗人们,到了正式场合也能说的头头是道。一桩各取所需的勾当,在利益天平的制衡下达成共识。想要通过投机取巧的方式大幅度改善生活的猎人们,从官府那里取得赏金的同时也领到了死亡。他们终年累月和山林中千奇百怪的野生兽禽斗智斗勇,却忘记了最狡猾的动物其实是人类。杀人灭口,始终是对一切告密行为的最好惩罚。
对瓮中捉鳖战略烂熟于心的慕容明,在岐山周遭安营扎寨的驻守了下来。清凉的山风吹的他神清气爽,他闭紧双目仰头歪脑的作出一副陶醉的表情。接下来的捕猎行动忽然使他失去了兴趣,因为他也很想体验体验南宫沉鱼在荒山野林中一连几月来的艰辛生活。细皮嫩肉的她,是怎样做到在日晒雨淋补给全无的绝境中自力更生的?他深信,只有先走进一个人的过去,才能更好的去呵护她的未来。钻木取火、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让他对隐匿山林数月之久的南宫沉鱼好感倍增。从最初对她娇美容颜的翘首以盼到现在对她矫健心灵的神魂颠倒,他感到缠绵的爱意和着温湿的山气倏起倏落。“这该是一个怎样才貌双全的女子啊?”慕容明骑在马上巡视岐山周遭,内心激荡的思绪仿佛远处的岚烟翠雾轻柔曼妙:“让这么一位风姿绝代的佳人独守空山实在有些暴殄天物,如玉的美人就应该像是女神般被供奉起来。”想到这个地方,慕容明的脸上露出了孩童般的天真憨笑。他手心玩弄着一朵从山麓采来的野花,眼睛出神的凝望群山万壑。南宫落雁和他自己的点点滴滴,正如这漫山的万紫千红萦上心头。
听说陪着南宫沉鱼一起的还有一个男子,他专门负责照料她在山林中的饮食起居。慕容明就命人故意放生刚围捕到的野兔,好用来引蛇出洞。出外转了一天空手而返的尉迟丘,刚好撞见了明荣明撒下的诱饵。他喜出望外的紧紧尾随着活蹦乱跳的兔群,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着要不要用保暖的兔绒给南宫沉鱼织件过冬的棉衣。“沉鱼穿上这件兔绒棉衣,一定会漂亮百倍。”尉迟丘边追边想,他额头上的汗珠里折射出的全是幸福。跑着跑着他忽的心生纳罕,兔群像是总也捕捉不完似的捉完一波又来一波。军人的职业天性让他对眼前用常理解释不通的异象提高了警惕,他想起了兵不厌诈的古训。倒吸一口冷气后,他的背部隐隐渗出了凉汗,因为他真实的预感出已经发生了什么。因小失大的自己,很可能已经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计。他想立刻掉头跑回山洞,可该死的兔群早把他带离出了自己能够掌控的认知范围,他已经很难再原路返回了。他跺着脚原地打起转来,通天的巨木如同枷锁那般将心急如焚的他环环相扣的困在了深山老林。
尉迟丘毕竟是自幼习武、军人出身,多年闯荡草原的羁旅生涯给了他冲出重围的信心。他只是心态稍作慌神,就立马调整好了流动紊乱的神经。由于过度茂密的山石丛林遮蔽了他可视的直径,他索性从身上撕下的几缕布条来蒙上双眼。“这不算什么,比这麻烦千倍的困境我见多了。战场之上,还没有几个人能糊弄住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我的眼睛拿方向无可奈何,那也只好让我的心脏披挂上阵了。”尉迟丘撇撇嘴,发出阵阵“哼”的讥笑。多年以前的那个血色黄昏,他就是凭借着心的直觉单骑绝尘的杀出重围的。混沌中的世界在黑暗里渐渐清晰了起来,尉迟丘甚至可以感知出自己来时每个脚印的排列秩序。南宫沉鱼可能会遭遇到的危险,时时打乱着他健步如飞的节奏。为了稳住自己焦灼的内心,他用双手紧扣着麻包内野兔的脑袋。热气腾腾白烟滚滚的兔血,顺着他张大的指缝滴滴答答的流淌下来。麻包里发出阵阵沉闷的“吱吱”声响,那是野兔脑袋被尉迟丘捏碎前的哀嚎。他的手指和剑柄一样,只有热乎乎的鲜血才能让它们平静下来。
沾满兔血的双手成功触摸到山洞洞门上斑驳的裂纹后,尉迟丘这才长舒一口大气的解下了绑在双眼上的布条。结实耐用的布条毫不含糊的把他的眼眶周围勒出条条殷洪的血痕,阳光照在上面发出宝石特有的晶亮。可给他肿胀的眼球最大刺痛的不是午后璀璨的阳光,而是半畅的门洞内空无一人。石地上扔的到处都是的柴木和衣食,解释了一切。“沉鱼!”尉迟丘的心底仿佛被斧头凿开了一个裂洞,南宫沉鱼的无踪无影让他无暇顾及突如其来的疼痛。他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山洞里心急火燎的转来转去。这个他居住了几月之久的洞窟,如今对他来说比地狱还是恐怖。他像是走在梦中那样,脚踝使不上劲。预想中最糟糕透顶的事情可能已经发生,他所能做的只剩下了追悔莫及。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汗腥味儿,让他很快判断出曾有大批的士兵光临过石洞。这个板上钉钉的事实,反而让他心头有了一丝慰藉。因为他知道,是人而非猛兽俘虏了南宫沉鱼。只要是人就好说,可人真的比猛兽就更值得信赖吗?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为自己没能善始善终的保卫住心上人的生命安全掩面而泣。
然而,哭泣又有什么用?他无力的侧卧在草铺上,拼尽全力的嗅着南宫沉鱼残留下的气息。那一缕缕若有若无的气息,顺着他绿色的血管搀兑进红色的血液内。他的脸上绽放出不知是痛苦还是幸福的惨笑,惨笑作罢他的整个人也如雨水浇灌过的泥塑瘫软一地。想起过去的无数个激情四射的“酣战”夜晚,他更加伤心睹目的痛哭起来。石壁上还整整齐齐的悬着香气袭人的兽衣,兽衣里唇红齿白的爱人却不知所终。她嘤嘤的喘气声又一次响起在射进洞口的阳光里,他无助的朝着那缕明明灭灭的光线缓缓走去。等快要接近光线尾声的位置,他停下了行进的步伐。急剧锐变的空气对流,让他感到了危险的无处不在。就在他还没来及躲闪的片息,锋芒毕露的箭簇齐齐飞来。打磨的光泽银亮的箭头,让他绷成紫纱的视网膜暂时失去了聚焦的本能。他的身体好似泄了气的皮球,箭头扎在哪里哪里就坍塌成坑。噗噗井喷的鲜血宛若光线一般,以他的身体为始点发往四面八方。他在喊出爱人名字之前,呼吸就将他的潜意识全盘否定。尉迟丘像堵墙壁那样倒下后,阵阵烟雾弥漫在山洞内。
由于尉迟丘的身体面积有限,更多的箭簇只能“咣当咣当”的射在已经占据有利位置的箭头上。七百年前诸葛孔明草船借箭的故事,浮现在每一位在场的当事人脑海里。他们哥哥都沉浸于尉迟丘超凡脱俗的抗打击能力,丝毫没有觉察到这个昔日驰骋沙场的将军而今已被打成了筛子。尉迟丘的身体化作了临时存放箭簇的靶子,腹背受敌的结果是让他的尸体保持了活人的站姿。层层叠叠的箭镞钉在他的身上,让他即使死到临头也不能痛痛快快的倒地而亡。目睹整个射杀场面的南宫沉鱼,由起先的痛不欲生慢慢变得麻木不仁。太多的痛苦累积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时,她的心往往先于身体石化。被押回鲜卑都城之前,心如死灰的南宫沉鱼对慕容明只有一个要求:就地好好安葬尉迟丘被射成蜂窝煤的尸体。她不想自己的爱人在尸骨未寒的时候,就被山里的秃鹫野兽当做午饭。她想给死去的男人一个温暖的住处,因而她请求慕容明允许将他埋在阳光能够直射的地方。通情达理的慕容明,满足了她这个同样通情达理的要求。碎石填满墓穴的时候,她对着缓缓西斜的阳光轻声许愿:希望来生可以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再次与你相遇在茫茫人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