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赵九重，在倾城客栈养伤已有数月之久。其实我身上并未受什么大伤，只不过是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往哪里走，因而这才死皮赖脸的呆在客栈里蹉跎岁月。在这段凄风楚雨的日子里，昭雪几乎每日都与我说笑打闹。虽然她还只是个九岁大的孩子，可我俩却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我甚至经常会梦见她，梦里的昭雪是个快要二十岁上下的大姑娘。梦中她长发飞舞的模样，看得我意乱神迷想入非非。有时我会忍不住扑上前去，将她紧紧揽在怀中与之纵情耳鬓厮磨。昭雪似乎也并不反抗，她只是仿若一具死尸那样面无表情的任我为所欲为。这让我感到极度满足的同时，也深陷良心的自责和愧疚。每回从梦中惊叫着醒来，我都会用被子蒙着头颅，恐怕自己肮脏龌龊的可耻行为被人发现。为了让猥琐的内心受到惩戒，我在被子里用牙关紧咬胳膊，直到鲜血顺着下巴蛇行流淌。然而，那种极致的kuai感却像毒药一般吸引着空虚迷茫的我一次次缴械就范。我越是谴责自己污浊卑鄙的动机，就越想体验梦境中的那种销魂蚀骨的愉悦。
这一日夜晚，我又在深切的渴慕与惊恐中沉沉跌进梦乡。可不同往日的是，这天夜里我梦到的不是自己殷勤期盼的昭雪，而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方丈。他身披金光璀璨的银丝袈裟，端坐于香烟弥漫的大雄宝殿。我则像是梦游一般闭着眼睛摸瞎来到宝殿门口，慈悲为怀的佛光刺得我两眼生疼。我以手遮掩着佛光，几次试图睁开双眼都无济于事。“既然施主来都来了，为何不进来呢？难道你是嫌弃我这庙太小，容不得你这尊大佛不成？”老方丈口里喃喃有词的说了一通，他手里的佛珠咕咕噜噜响个不停。我往自己前后左右看了看，确信老方丈是在对自己说话，这才探身走了进去。闭目养神的老方丈大概是听出了我的脚步，念着佛经的嘴唇又发话了：“这光天化日之下，施主走路的脚步为何显得如此拘谨？”听罢老方丈的问话，我情绪上不免有些窝火，心想老子愿意怎样走路就怎样走路，与你这老秃驴有何干系。可想归想，嘴上却还是要积些阴德：“哦，方丈有所不知，近日我连遭厄运多逢不顺，无论做什么事情心里都没什么底气，故而这才走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若赵某人不慎冒犯于您，还望方丈多多见谅啊。”我说完话，双手合十弯腰垂首，做了一个和尚行礼的姿势。
老方丈闻罢我言，笑声如同雨点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听来着实瘆人。我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向前一步细声垂问：“赵某人斗胆相问，不知方丈法师因何而笑。”老方丈的笑声稀稀落落的停止了，他用手捋着下巴处花白的长须超然答道：“开怀一笑，笑天下可笑之人；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啊。”他最后的这声“啊”字，如同打雷一般拖了良久。正待我要发问，老方丈的金口又打开了：“我说这位施主啊，你所为何来又所为何去啊？”被他这一问，我的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老方丈有所不知啊，我乃洛阳夹马营赵家之后。因为从小喜爱舞枪弄棒，练得一身武艺。方今天下dong乱，想出来闯荡一番。谁料想一文钱难道英雄汉，由于无以谋生这才沦落于此。”我自己说的潸然泪下楚楚可怜，老方丈的笑声却猝然又起：“啊哈哈哈，想老衲古稀之岁，尚知魏武所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施主年纪轻轻，怎生说出这等颓废之语？”我用袖角抹了抹泪，抽抽噎噎的继续作问：“赵某人想请方丈法师给指条明路，敢问往后之路该当何去何从？”老方丈的笑声更加响亮起来，他滚动着手中的佛珠爽声说道：“从来处来，到去处去。老衲要说的都已说了，请施主自便吧。”老方丈说完话后，身体像僵死了一般凝固不动。我看他入定作息，不便再多叨扰，只得屈身退下殿去。
“香孩儿，快起床了啊。太阳都快落下去了，你怎么还赖在床上效仿蒸猪啊？”我被这声尖叫从梦中惊醒过来，睁开眼时看到是昭雪近在床前：“哦，昭雪，是你啊。瞧你这声尖叫，把我这小心肝儿给喊的啊……”我歪嘴斜舌作垂死状，逗得昭雪哈哈大笑：“别装了，别装了。谁还不知道你，睡起觉来比死猪还死。快去吃早饭了啊，大家都等你呢！”昭雪说完，蹦蹦跳跳的走出了房间。可能是因为晚上没做什么对不起昭雪的梦，我的心情也大为改观。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我浑身上下轻的像是浮在雾中。“起来了啊，快坐下一起吃饭吧。”干娘董氏拉把椅子让我坐下，她的笑容永远都是那么的温良慈爱。我坐下身去，接过干娘递来的米饭，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饭间，店小二和管账先生闲聊中，谈到了中原如今的局势。店小二放大了嗓门，像是对着大家广播似的说：“嘿，知道吗，后汉早在几个月前就又换皇帝了。”管账先生惊讶的表情极为夸张，他放下碗筷正色问道：“哦？有这等事？我前段时间还听说，后汉的皇帝刘知远要挥师北上讨伐契丹呢？怎么说死就死了？”
听管账先生这么问，店小二的嘴角一歪，有些不屑的说：“哎呀，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刘知远早死没影儿了，现在的新皇帝是刘承佑。这个刘承佑啊，虽然登基时只有十八岁，却是个心狠手辣的角儿。他一上台就开始轮番收拾前朝重臣，往清了说是罢官免职削夺兵权，往重了整便是满门抄斩抛尸荒野。朝野上下无不是人心惶惶，真真的是伴君如伴虎啊。”店小二绘声绘色的讲述，让我忽的想起昨夜梦里老方丈之所言。特别是他最后说的那句“从来处来，到去处去”，莫非是在暗示我羁留中原？我本想着一路南下，到英雄辈出的吴越去看看。然则若以方丈之言，似乎留在中原更有机可图。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头脑中现出雏形。我真想一个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痛痛快快的发泄发泄。昭雪看我又是愁眉苦脸又是恍然若悟的样子，吃吃笑出声来。她伸手打住店小二的讲述，让大家都往我阴晴不定的面孔寻望。众人看我神神叨叨的样子，也都觉着惊奇。只听昭雪附在我的耳边，一声大叫道：“赵九重，你在鬼鬼祟祟的做些什么？”她这一喊，我从发愣中抽身出来，不好意思的看着大家注视的目光说：“大家吃饭大家吃饭，不要管我。我刚才可能还没睡醒，有些走神了。”
第二天凌晨时分，我便早早起身。眼望窗外仍然是漆黑一片，我摸到桌子上的火石，点亮蜡烛。借着飘忽起落的烛火，我认真的环视起自己住了数月之久的这间房屋，心里苦辣酸甜五味杂陈。在我生命中最是暗淡的岁月中，只有这里敞开胸怀接纳了我。一些活灵活现的人和事，络绎不绝的起舞在我的脑海里：对我恩重如山的干娘，待我宛同亲生儿子一般关怀备至；和我整天黏在一起的昭雪，让我感到了亲情和爱情的双重温热；与我素不相识的店小二，一视同仁的为我提供各种帮扶；还有救过我性命的管账先生，他的宽厚仁和时刻都在潜移默化的感染着我。生命刚一开头的时候，能够遇见这样一群淳朴善良的人们，我赵九重何其所幸。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乱世之中，他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呵护着一颗受伤心脏的正常发育。许多年后，当我龙登九五南面称孤之时，才始知这份我永远无以为报的恩情，曾经怎样改造了我的心灵。
然而，我就要离开他们了。这一页凄美的篇章即将翻过，我需要到更广阔的天空中去寻找翱翔的方向。世界在我养伤隐居的这段日子里，又发生了覆地翻天的巨变。后汉天子刘知远暴病而亡，其子刘承佑继承大业。新一轮的动荡局势呼之欲出，天下群雄竞相逐鹿中原。改朝换代只在今日，横刀跃马舍我其谁？依照梦中老方丈所言，我只消是羁留中原静观其变，假以时日大业不愁不成。如今缺少的只是一个跳板，我需要站在巨人的肩上才能看清苍穹有多么辽远。那么，这块跳板又是谁呢？破晓时分骤风忽起，窗户咣当咣当应声作响。“没错！就是他了。”想到这个人的名字之时，我几乎惊喜的从床上弹跳起来：“方今天下大乱，也只有后汉枢密使邺都统帅郭威能够呼风唤雨荡平四海。”我心意已决，要去投靠郭威麾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