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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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轻狂的赵九重刚出门就碰了个钉子,他的心里自然不会痛快。英雄骨子里天生的那种傲气,让他对当铺伙计的耍弄倍感怒火中烧。在他看来,一个比自己要下贱百倍的奴才的本分就是唯命是从;奴才就应该像狗一样,主人把馒头扔到哪里,它就蹦跶到哪里。而这个被自己主观定义成奴才的当铺伙计,却话中夹枪带棒的侮辱了自己一顿。浑身是气的赵九重不情不愿的跟着老妇人出了当铺后,便停在当铺门口看老妇人往哪走。要是老妇人往东,他就往西;老妇人往西,他就往东。人都有廉耻之心,谁也不愿意和自己窘迫一面的见证者哪怕多呆上一分钟。出师不利的赵九重心里认为老妇人的仁义之举一方面确实是帮助到了他,另一方面呢,他又觉着自己像是亏欠了老妇人些什么。如今他正是落魄之际,他一心想的只是自己舔舐自己的伤口。换话说,老妇人在某种程度上无意间伤害到了赵九重的自尊心。这也就是为什么日常生活中,某人越是帮助我们关心我们,我们越是要想着法子推辞、躲让他们。人性的天平总是要先倾向自己的内心需求,内心失衡了,神马都是浮云。

老妇人出了坐北朝南的当铺门口,便径直往南去了。她听着身后没了赵九重脚步的窸窸窣窣声,便扭头往后看,见到赵九重立在原地左顾右看,就高声问他:“哎,年轻人,你怎么不走了啊?老站在当铺门口与做什么啊,赶紧回家吧啊。我看你的面相憔悴的厉害,最好还是在家多休养几天再出来做事吧。到了我这把年纪你就会明白,好的身体才是生命的真正财富。”赵九重心里窝火不想多说话,可听老妇人语音如此温和,自己也不好驳人情面。因为接下来的话都得说谎,故而他低头不愿直视老妇人投来的关切目光说:“老妇人呐,我还有点儿事儿要做,要往东去就不和你一道了。多多谢过你刚才的帮助啊,要不是你,我现在都指不定成什么样儿了。”尽管拉开有些距离了,老妇人还是看出了赵九重说这话时遮遮掩掩的表情。她转头走近赵九重的跟前,看到他右手提包,左手有一个揉搓腹部的细微动作。联想到方才他在当铺里和伙计发生冲突的情景,老妇人猜出赵九重可能身上没钱吃饭了,于是她就开口问道:“年轻人啊,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你老家是哪里的啊,年纪轻轻的出门做些什么活计?”

老妇人的问话让赵九重压抑心头多时的委屈,一下子爆发了出来。他抬头望天,阳光正是刺眼之际。在视力感到天昏地暗的时候,他的脑海浮现出母亲温柔慈善的笑容和父亲宽厚有力的手掌。洛阳老家夜晚柔和的灯光也在他脆弱的时刻,闪烁在了他的瞳孔里。万般思绪涌进心坎,他的泪水不知不觉的朦胧了双眼。太阳毒辣光线照的他意识渐趋模糊,饥饿又是他失去了快速反应的能力。他知道自己长时间直视阳光已经损害到了中枢神经,可僵硬的脖颈和麻木的思维令他无所适从。他的双手蜷缩成了猫爪子的形状,身体直挺挺的噗通一声向后晕倒在地。老妇人只看着赵九重的脸色由白变红、由红变紫,却不知他心里早是波涛汹涌。她像上前推推赵九重的胳膊,问问为何一直看着太阳发愣,可手伸了出来又缩了回去。赵九重刚才回答她话的语气里充满了敌对和抵触的情绪,老妇人不知他的底细也怕他是个坏人,于是就只好站在原地等着赵九重说话。谁知等到的不是他张嘴的声音,而是他扑通一声晕躺在地上的声响。老妇人慌了神,她蹲下身来,摇着赵九重的身子不停的呼喊。

老妇人凄惨的呼喊声,引来了路边行人的围观。他们像是观看皮影戏那样,指指戳戳的议论纷纷。老妇人一边摇喊着赵九重,一边把右手食指放在他的鼻孔下面。微弱的呼吸吹凉着她不再纤细的手指,她的脸上开出了放心的表情。知道赵九重并未断气,老妇人推开围观的人群,到路边叫来了马车,让车夫帮着把赵九重扶进了马车之内。老妇人之所以没有向围观的这些人求救,是因为她也心知肚明和这些专爱看热闹的人说的再多都纯粹是白费口舌。当今世道什么都缺,就是不乏这些麻木不仁、冷漠无情的“类人猿”。他们充当别人看客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别人的看客。马车拉着老妇人和昏迷不醒的赵九重,在方才老妇人的指引下很快就来到了一家客店前。车夫拉住套在马头上的缰绳,口中一声长长的“吁……”马像是能听懂人话似的立刻停了下来,它的口中也“咴咴”的响应着主人的号令。车夫放下手中的鞭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头看到客店门上挂着的大牌子,便顺口念出了牌子上的几个大红楷字:“倾城客栈,好气派的名字。”他念完以后,掀开马车车篷布帘,问立面坐着的老妇人说:“这家倾城客栈,是不是你方才说的前方不远出的客栈?”

迷迷糊糊被马车颠簸的快要睡着的老妇人向帘子外面看了看,看到了“倾城客栈”的字样,她的脸上霎时像是出嫁的姑娘那样溢满了幸福的笑容。她看着微风中招展着的那面写有“倾城客栈”的旗帜,对着车夫笑意阑珊的说:“对对对,就是这里。”老妇人说着,自己起身准备下车。车夫放下手中的鞭子,想要去搀扶老妇人。老妇人礼貌的谢绝了车夫的帮助,她自己跳下马车后对车夫说:“车夫啊,谢谢你的一片好心了。不过我还没老呢,自己可以做的事情我都尽量自己做了。你不知道吧,我的女儿还不到十岁大呢。”她说着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十”的数字,比划完了又拍拍衣服上的尘土。车夫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上下打量着老妇人,深表惊讶的说:“嘿,您真是好命啊。”听车夫这样说,老妇人的笑意更加灿烂了:“你先在这里等一下啊,我去去马上就来。一会儿我让店里的小二帮着把车上的年轻人抬下来,然后再给你车钱啊。”车夫憨厚的笑了笑,他侧过身来给老妇人让开路:“那是自然,车钱不急。倒是你得抓紧找人来了吧,我看车上那位快不行了。”

在车夫的催促下,老妇人急急忙忙的小跑进了客栈。自从去年客店的掌柜皇甫迟瑞病故以后,老妇人董氏就接手了这家客店。和客店一起接手的,还有一个叫昭雪的小女孩。她是皇甫迟瑞生前留下的女儿,今年还不到十岁大。当年皇甫迟瑞带着她误打误撞的遇见了老妇人董氏,后来因为一场瘟疫三个人天涯来相聚似的走到了一起。为了救染上瘟疫的女儿,皇甫迟瑞亲手取出了爱马的卢的马肝。的卢马死了以后,皇甫迟瑞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当年逃亡途中路径这家客店,由于有病在身的皇甫迟瑞经受不住长途跋涉的折磨,再加之正好赶上客店要卖,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买下了客店。如今客店的名字“倾城”,正是皇甫迟瑞当年所起。他苦心经营客店几年以后,终于在去年的时候病死了。临终前,他把客店和女儿都托付给了萍水相逢的老妇人董氏。其实不用他说,董氏也会替他照料好客店和女儿的。因为在失去家园和亲人后,老妇人董氏早把皇甫迟瑞父女二人看成了自己的家人。

董氏刚进门,小昭雪就蹦蹦跳跳的迎了出来。店小二看着活蹦乱跳的小昭雪心里也是喜爱的很,他他白毛巾往肩上一搭,对着正在跨门槛的小昭雪大声喊道:“小昭雪啊,我说你能不能慢点儿啊你,小心磕着啊。”小昭雪跨过了客店门槛,扑到了董氏的怀里说:“干娘,你听听,小二又在诅咒我。”董氏抱了抱小昭雪,牵着她的手走进了客店。以前她都是一天到晚的抱着小昭雪,如今小昭雪长大了她也老了,实在没有力气抱她了。董氏牵着小昭雪一起走进客店,朝着店小二和管账先生说:“哎呀,你们别忙活了,快去外头看看。”店小二看掌柜的忧心如焚的神情,猜出有事发生,朝管账先生挥了一下手后,自己一个箭步先蹿出了客店。他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客店门口,心里过山车似的转了十八圈,转完圈后就走到车夫面前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我家掌柜的没给你车钱,你故意的找茬儿啊?”车夫听的一脸不知所终,他摆着手作了一个过来的手势说:“哎呀呀,都什么时候了,什么车钱找茬的啊。你们这里有没有郎中啊,车上的这位恐怕快不行了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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