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火攻心的耶律德光从马上栽将下身,一口红血吐在马的白鬃毛上。火黄的阳光衬在红白相错的马身上,发出毁人视力的光。众将士上前扶起歪在地上的耶律德光,纷纷跪地哭诉:“主上!主上啊!军不可一日无帅,国不可一日无君,万望主上保住龙体啊!”耶律德光不愧是真命天子,一泡屎的功夫不到就调整好了自己极端的情绪。他拍拍身上的尘土后,又用右手抹了一把吐在白马身上的红血,冷笑着说:“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要我命的人还在娘胎里。大家说,对不对?!”将士们被耶律德光钢筋铁骨般的英雄主义精神感染的血脉贲张,个个拳头握的好似铁球,仿佛一群宗教信徒般的齐声呐喊道:“对对对!主上和我大辽帝国,都是神龙下凡……”
密林深处“嗖嗖”射来的冷箭,像扎在麻袋上那样扎在了他们暴露过于明显的嘴巴里和喉结上。他们中的许多人话还没说完,心跳、脉搏和惊愕的表情就一起凝固了。本来跪着将耶律德光围在中间的众将士,此刻都似孔雀开了屏躺在地上画了一个圆。中间还直着的耶律德光见到以自己为圆心围在一起的众将士像爽打的茄子那样络绎不绝的倒地而死,怪睁双目的不知是惊叹圆的弧度还是恐惧死的迅猛。“密林中有伏兵!保护主上,全力撤退!”没有被乱箭射死的将士们,继续自杀般的围在耶律德光左右。由于铸铁商人的偷工减料,他们金光闪闪的铁制盔甲被当做训练用的茅草靶子射成了蜂窝煤。如果现场有明火,不排除直接燃烧的可能性。
耶律德光御驾的白马,被乱箭射成了刺猬。那情景很容易让人想起草船借箭的典故,只不过是这次借来的全是根根致命的毒箭。毒液以光的速度很快将一匹白马染成了黑马,黑马到临死都还在尽最大努力保持住一副站立的姿态,看的暂时脱离生命危险的耶律德光泪流满面。无数个他俩一起出生入死的画面仿佛皮影戏那样跳跃在耶律德光雷鸣电闪的脑海里,他触景生情的对着众将士喟叹说:“若我契丹将士们都能有这匹马一半的骨气,中原王朝何愁不灭!”众将士被耶律德光指桑骂槐的言辞,说的都低下头去。他们看着地上尸积如山的阵亡将士,都觉出活着成了一种负担。仿佛军人天生就该早死,他们不配享有老掉牙的机会。人生的有多不平等,死的也就有多不平等。
耶律德光望着众人低头不语的模样,知道自己刚才的措辞过于苛刻,便就近拍着几位将士的肩膀说:“你们也一样,也都有一颗金子做的心脏。要不是刚才你们的舍死相护,我现在也是一具尸体了。”众将士基本上没有什么文化,听不懂耶律德光文绉绉的言辞。可他们听到了金子和心脏,他们想金子做的心脏得有多硬朗啊!这个美妙的说法和想法使得低落的士气重新高涨起来,将士们蒙着雾水的眼睛里也都闪出了如释重负的光芒。可这光芒最多只能算是反照的回光,光线暗淡以后他们还得接受早死早托生的人为安排。早晚都是一死,早死一步兴许还能脱生个名门大户。有了这样的想法,辽军不怕死的人和已经死掉的人数目上逐渐趋近。他们临死前看到的人间最后一眼的印象是,自己被一支风一样的箭簇“嗖”的一声从地上直接拽进了地下。
密雨般的乱箭暂且告一段落,辽军将士放下手心里握出汗来的钢刀和脑袋里拧成一股绳的神经。他们都像是一滩稀泥般的相互靠拢着瘫坐在地上,心里想的无非是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吉祥话。被万箭穿心的白马砰然倒地,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惊弓之鸟的众人纷纷从地上爬起,草木皆兵的四处寻望着。“我的马……”耶律德光悲恸的哭声,震得密林中的树叶沙沙作响。几只侥幸存活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庆祝苟且的欢愉。悲从中来的耶律德光不顾众人的劝阻,癫痫似的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挤开人堆跑向倒下的爱马。他的对面是同样百米冲刺杀来的汉军,他们如同潮水般的湮没了形单影只的耶律德光。由于马蹄扬起的尘沙太过浓厚,辽军将士都未看清主上究竟被汉军踏死没有。生性好赌的他们,各自在心里压起了赌注。
及时反省的辽军见汉军正迎面杀来,派出百余人纵马前去营救危在旦夕的主上。训练有素的百余人辽军士兵策马拦截住了同样狂奔的耶律德光,他们骑在马上伸出长矛像架老鹰捉小鸡那样把耶律德光挑了起来。众人强行把耶律德光挑回到大军屏障之后,悲伤过度的耶律德光仿佛死过了一万次的僵尸并无反抗。“主上恕罪,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战乱之际,万事都该以保命为主。”众人放下耶律德光,都齐刷刷的跪倒在地。过了好一会儿,耶律德光才算明白怎么回事儿,他忙上前扶起众将士:“众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你们何罪之有,有罪的是我耶律德光啊。大敌当前我只顾感情用事,险些误了大事,该是我向你们赔罪才是。”他说着,倒身便跪。
跪在地上的众将士,匍匐着撑住耶律德光下跪的身子:“主上啊,万万使不得。哪有君主向臣子下跪的道理,你这是在用鞭子抽我们的骨头啊。我们就是死了,也会不得好死的。”耶律德光听众将士说的如此恳切,弯曲的膝盖重新拉直。他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想知道。耶律德光招呼着众将士起身,对他们说起家常:“你们都起来吧,我们坐着说会儿话。从此一刻开始直到谈话结束,我们之间没有君臣之分。大家都是草原人嘛,空闲的时候多说说话,不知要比整天打打杀杀的强出多少。”他说着坐在椅子上,众将士坐在了地上。众人坐地的基本阵型还是按照刚才死人将耶律德光围成一圈的形状,似乎是在为他守灵。耶律德光仰脖望着湛蓝的青天,喉咙里咯噔咯噔乱响:“我的马,也快升天了吧?”
耶律德光这样伤感的说着,一个将士又跪在他的面前,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双手举过头顶说:“主上节哀,请看这是什么?”他说着,双膝代替双脚在地上磨蹭着挪移到耶律德光的近前。耶律德光接过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看清是什么后手似中风发作般的狂抖不止:“这是……我的马的鬃毛……”跪在地上的将士靠着耶律德光更近了,他嗓子里明显像是噎着一口浓痰的嘶哑着回答说:“主上所言正是。方才我前去拉回主上时,用长矛枪头顺势割下一绺,好给主上留个念想。”耶律德光爱惜的将马的鬃毛贴在黏唧唧的脸颊上,泪水再也不能自己的哗哗烂淌。众将士也是哇哇哭成一片,他们心想:“对一匹马都能爱护有加的主上,对人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去。这样的主子,值得我们以死相随。”
太阳西移的速度缓慢加快,四起的风中弥漫着的血腥刺鼻呛人。耶律德光和将士们在阵地后方聊得激情四射时,前锋线上正在浴血奋战的将士已经死伤大半。他们满脑子想着撤退无心恋战,顷刻间就被愈战愈勇的汉军打的落花流水。不管是对待站着的还是躺着的士兵,杀红了眼的汉军只要见到人的形状,就咔嚓砍上一刀。许多装死想蒙混过关的伤兵,也因此屈死刀下。有一个受了伤的汉军摆着手向迎面而来的己方士兵打招呼,不料胳膊刚扬起就被自己这边的人挥刀斩落。误砍了自己人的这个士兵,略微惊异了片刻后,三下二作五的又噗噗噗补了十几刀,直到把受伤士兵剁成肉酱方才罢手。砍累了的这个士兵用刀撑地,心情大好的擦起了额头上的汗珠。他抬头看到阳光已经不很浓艳,刚要开口骂声什么,却又被身后的一个不知是哪方的士兵像制作糖葫芦那样一刀刺穿心脏,倒地而死。
耶律德光正抱着马的鬃毛呜呜痛哭,一个满身是血的士兵闯了进来:“主上快行撤退,汉军已经打到我们阵地后方了。”耶律德光像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类,责问坐在地上的众将士:“前方正在打仗,你们为何不通知于我?”众将士先是抬头后又低头的不知该说什么,他们也都站起对着耶律德光说:“主上啊,我们快些撤退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落进敌人的包围圈可就麻烦大了。”辽军将士准备大举后撤之际,前方又传来急报:“主上啊,汉军摄于我军神威不战而逃。”正挥汗如雨的指挥后方军队撤退的耶律德光,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你说什么?汉军后撤了?”士兵答道:“回禀主上,千真万确,他们逃得比兔子还快。”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的耶律德光,只当是上天眷恋继续领军北撤。累死他他也想不到,所谓的汉军不过是慕容明的军队乔装打扮而成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