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渊鸣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感到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虚脱感，他的身体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软趴趴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然后他才感觉到痛楚，在他的胸口上似乎被人放上了一颗烙铁，那东西钻心的疼。然而他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因此虽然胸口上火灼般的疼，他却只能倒吸着凉气强忍，可就算是呼吸也让他疲惫不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疼得满身大汗的陆渊鸣才看清了，此时自己正处在一个病房当中：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隔帘和白色的墙壁，眼前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不喜欢这种白，因为每一次当他置身其中的时候，就说明他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劫难。他现在置身这里，说明他暂时还死不了。但每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的身边都有人永远的离开了他。

这一次死的是谁？陆渊鸣拒绝去想这个问题。他远离祖国，远离家乡，来到了一个举目无亲的地方。他第一次体验到当父亲的那种忙乱与幸福，再一次体会了那种名为“初恋”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他已经渐渐不像一个军人了，除了祖国和使命，他的心中还有了别的牵绊，一种亲人带给他的牵绊。

他又要失去他们了吗？陆渊鸣茫然的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心中也是一片茫然。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为什么老天爷还要夺走他仅有的情感寄托呢？

病房的门被打开了，数位医生护士鱼贯而入围在了陆渊鸣的病床边上。陆渊鸣看着那群医生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他的病情，不时伸手在他的身上指指点点，可根本听不清对方说的是什么。那些医生也没理会他，自顾自的说了一阵，似乎确定了某种治疗方案之后就出去了，只留下两个护士在他身上折腾。那两个护士应该是来帮他换药量体温的，可她们的动作非常的粗暴，完全没有以往陆渊鸣见到的那种温声细语的护士模样。

等那两个护士完事陆渊鸣已经疼得汗流浃背了，可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呻吟，甚至连大口的喘息都没有。他实在是太疲惫了，除了肌肉在刺痛下神经元的反射抽动之外，他做不了任何事情。

两个护士出去之后，又有两个男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头发花白，另一个身材矮胖，他们的衣着都很普通，但陆渊鸣却能从他们锐利的目光判断这两个绝不是普通人。

“终于见面了吴明先生，或者应该叫你‘渊鸣’才对。” 头发花白的男子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菲奥·德罗赞，是警察厅的厅长，你可以叫我菲奥警长。这是我的同时瑞文警长，我们已经找你很长时间了。”

陆渊鸣没有回话，此时他根本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你不必说话，关于你的情况我们已经通过和你一起的那些孩子那里了解到了。”菲奥警长微笑着说道“什么世外桃源，刀锋战士，战争孤儿，武装暴徒……”

“说实在的，我并不相信他们的话。哪怕那些孩子全都说着一样的话，连细节都没有任何出入，我依然不相信他们的话。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他们想象出来的东西，或者是你，是你这个成年人用来哄骗他们的故事。”

陆渊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呀呀”的声音。

“但我不得不信，因为我看到了地底下那个大得惊人的建筑群，亲眼见到冷库里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我承认，这颠覆了我的人生观。”菲奥警长苦笑“我从警已经三十年了，坐在警察厅厅长的位子上也有近十年了。我本以为自己已经对这座城市了解得一清二楚，至少比绝大多数市民都清楚。可我错了，当我看到那个巨大的隧道时，才认识到自己对于这个城市的过去一无所知。这证明我并不是一个好警察，甚至连一个合格的警察都算不上。”

陆渊鸣没有再试图开口，他知道对方有话要说。

很多话。

“好在我还不算太愚蠢，还能发现我们警察当中出了败类，否则我这个警察真的是白当了。”菲奥警长的脸上充满了自嘲“实际上就在上周，我们在市郊一个废弃的化工厂里发现了数名身份不明的武装分子，那些人头戴防毒面具，正在往一个类似涡轮机进风口的装置内倾倒某些不明物体。我们的警员刚一靠近就失去了知觉，事后我们询问过那些参与调查的警员，他们告诉我他们并没有闻到什么刺鼻的气味，只是在靠近的时候感到头昏脑涨，随后就失去了知觉。我们把现场提取到的化学物送到国立大学化学研究所进行了研究，直到现在研究所那边也没能研究出那具体是些什么东西，只说那东西毒性很高，可以挥发在空气中。一般人只要暴露在那种有毒空气中三十秒就足以致命。”

“我们对那些身份不明的武装人员进行了追踪，甚至还打伤了他们中的一个，截获了一些他们遗落的物品，可惜最终并没有能抓到他们。我们也对那个大型涡轮机进行了调查，看上去似乎是某个大型建筑物的进气口。可当我们想要继续调查那个进气口的来源时，却被上面下令停止调查。我想这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居然不知道地底下居然有一个这么庞大的地下建筑群的原因。我想那个所谓的世外桃源确实已经渗透进了我们的政府高层。”

说到这里菲奥警长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在我所管辖的城市内居然有一座这么庞大的地下建筑存在，还有上万人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里面，而我对此毫不知情，看来我这个警察厅长的位子是坐到头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我本来就想尽早退休，我的小孙女都上小学了，我居然还没有接她放过一次学，真是个不称职的爷爷。”

见到陆渊鸣对自己投来疑惑的目光，菲奥解释道“我来对你说这番话，只是要告诉你整件事情我们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你已经排除了恐怖分子的嫌疑，接下来千万别干出什么傻事来，就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养病吧。”说道这里菲奥警长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你这样的亚洲人我算是怕了，搞起事情来真是无人能比，你们就消停些让我能够安安心心的熬到退休吧。”

“机……机场。”见到对方已经有了要走的意思，陆渊鸣拼劲全力艰难的说出了这两个字。

“你说机场那场袭击？”菲奥警长原本已经准备转身的又停了下来“我们已经查清楚了，你和那场袭击并没有直接联系，顶多会因为抢夺警用车辆和协助嫌疑人逃脱被判几个月而已，现在检方已经介入了，你正在取保候审阶段，所以不用担心。”

取保候审？陆渊鸣对于这个国家的法律并不了解，但是一般取保候审都是在案件基本了解清楚，证据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之后，控辩双方准备上法院之前被告人一方提出并获得法院支持的。现在对方连他这个重要当事人的口供都没有，怎么能取保候审呢？再说了取保候审也需要被告人一方申请啊，谁帮他申请的？总不会是那些孩子们吧。他们在法律上都属于限制行为能力人，这种情况下根本无能申请取保候审才对。

最重要的是菲奥警长说他的罪名是抢夺警用车辆和协助“嫌疑人”逃跑。这么说袭警和开车碾压旅客的罪名都与他无关咯？可孩子们是他带的，他是事实上的监护人。孩子们做的任何事情他都要负责任，现在警方居然把他从整个袭击事件当中剥离出来，只是不痛不痒的判他一个“帮凶”的罪名。那么恐怖袭击的罪名会判给谁？那个所谓的“嫌疑人”又是谁？

似乎是看出了陆渊鸣心中所想，菲奥警长主动解释道“整个袭击事件我们已经基本了解清楚了，无论是开枪袭警还是开车冲撞旅客的都是那个黑人男孩。现在我们已经将他列入全球追逃名单了，等他落网这个案子就基本上完结了，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和那些制造了屠杀事件的匪徒有着某种关系，搞不好连那个可恶的卢比和他们也是一伙的。”

听到菲奥警长的解释，陆渊鸣心中的疑云更盛了。虽然事实如对方所说，真正造成伤亡的正是尼克，但是他们这些人都是“一伙”的啊，而且他本人还是这当中唯一的成年人。警方怎么会在法院判决之前就认定尼克才是主要嫌疑人，而他这个成年人只是个共犯呢？再说了就算只是共犯，这毕竟是一起造成了数十人伤亡的事件，就算是意外事件也不至于量刑这么轻，怎么会只判自己几个月的刑期呢？

这其中最大的疑问还是尼克的行踪，听菲奥警长的口气，尼克似乎已经逃跑了。可当时他们所有人都已经被困在了冷库当中，冷库只有唯一的一条出路，外面都被前来围剿的军队堵死了。尼克是怎么逃脱的？这么巧他逃脱了之后所有罪名都安在了他的身上，就好像——有人故意将他放跑了来承担所有的罪名一样。

“好了，你先好好休息吧，你放心孩子们都已经得到了很好的安置，过一段时间他们就来看你。算我这个糟老头子求你帮帮忙，这段时间千万不要再惹事了。”说完菲奥警长转过身去，拍了拍老伙计瑞文的肩膀之后向外走去。

“我跟他交代几句他的法律权利。”瑞文说道，等到菲奥走出房间之后，瑞文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你好，世外桃源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