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5点, 天际还带着几分暗沉, 即使是夏日,这个时候起床的人却还是很少的。
因着数十年养成的习惯,这个时候, 钟琴却是醒了。只是,睁开眼睛看着头顶透着几分破败的木质屋顶, 钟琴心底叹息了一声,便起床, 打理了一下着装, 洗漱了一下,又烧了些开水,将昨晚吃剩下的白饭, 就着清水, 放在灶上做成了清粥。另外,炒了些伴粥的咸菜, 又炸了些油条, 等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才到了屋内,将四岁大的儿子崔英雄唤醒。
小家伙昨晚调皮,睡得比较晚,这个时候, 正困得厉害,便有些撒娇地抱着钟琴的胳膊,不愿意起床, 钟琴眼底有一丝慈爱之色滑过,想了想,便心软地让他多睡了一会儿。
等钟琴将家里的伙计收拾地差不多的时候,听到屋内传来小女儿的啼哭声,软软糯糯的声音,叫着“妈妈”,钟琴将手上的水渍用干净的毛巾擦拭干净,又将围在腰上的围裙解下,进了屋子,看着破败的小床上,才不过4岁大的孩子就已经帮着现在才1岁多的小女儿芯爱穿着小衣服,心底有些微酸涩滑过。
等一家人都整理好了着装,吃完了早饭后,钟琴让英雄去找附近的小朋友玩耍,谁知,这孩子竟是睁着大大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害怕,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围裙,倔强地摇了摇了头。钟琴摸了摸小家伙柔软的发丝,眼底滑过一丝自责。
她当初刚刚醒过来的时候,面对破败的房子,陡然多出来了的陌生儿女,心底说不慌乱那是假的。她本是世家大族出身,因着家族的缘故,从小修习琴棋书画这些大家闺秀的必备课程,身为家中长女,钟琴下面还有三个弟妹,刚好全了这琴棋书画之说。她一生顺遂,于音乐之道上,更是成绩卓越,夫妻感情虽然说不上如胶似漆,倒也是相敬如宾,子女又都是孝顺聪颖的,就是孙子辈也是乖巧懂事的。她可以说是笑着离开人世的。
谁料到,再次睁开眼睛,竟是另一番天地,陡然间成了这韩国贫民窟的寡妇顺任,听说其丈夫是得了癌症去世的,留下了一双儿女。初来乍到,钟琴根本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只是抱着一贯的冷清态度,拿着看陌生人的态度,对待这原主人留下的一双儿女。若不是儿子英雄因为担心自己这个母亲,而她又疏于照顾,使得这个孩子受到了过多的惊吓,导致小小的人儿就这么晕倒在自己的面前,若不是小女儿芯爱也因为自己的失责而嚎啕大哭不止,差点就这么离开了人世,她怕还是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吧。
清醒地认清了现实的钟琴也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内疚加自责使得她很快地融入到了现在的身份里。只是,现在面对英雄眼底的惶恐担忧,钟琴心底就忍不住叹息。她看了看这居住的环境,听着周围吵闹的声音,这样的环境,对于孩子的成长却是很不利的啊!
钟琴想要换个环境,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已经打转了一个星期,只是,这当中最大的问题就是钱,钟琴眼底有一丝淡淡的无奈,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她竟然会有因为钱的问题而烦恼的一天。钟琴垂着眉眼,细细地思索着,让英雄带着芯爱在屋里玩耍,想要给两个孩子好一点的环境,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好工作,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却是将自己的住处当成了一个小型饭馆,只是,这里鱼龙混杂的,再加上,即使开了饭馆也不能赚多少钱,最主要的是,钟琴虽然会做菜,可是,却不会做这韩国民众的泡菜之类的大众菜色。
思考了几天,钟琴隐约有些思路,她的一生最擅长的无非是音乐,只是,她现在一个高中都没有毕业的女子,再加上身边连件乐器都没有,即使想要当人的音乐老师,也会被人视为笑话吧。想到此,钟琴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若是以前的自己放出话去要指点一二的话,怕是上门的人要将门都给踩烂了吧。
有了大致思路的钟琴,将一双儿女,托给隔壁的大妈,自己则去找工作了。过了半个多月,在家里的钱快要告罄的时候,钟琴总算是找到了满意的工作。当天,便整理了一下行装,在感谢了隔壁大妈的照顾后,就带着英雄和芯爱离开了这个地方,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过。
这是个一室一厅的公寓,面积虽然有些小,不过,收拾地却是干净利落,再加上有个小厨房并一个小阳台,钟琴对这个临时的住所还是很满意的。是的,临时住所,虽然,现在的环境较之贫民窟的居所,不知道好了多少,但在钟琴眼底,这还是亏待了英雄和芯爱的。而英雄对于这个干净、明亮,甚至有着电视和电冰箱的住所,却是高兴坏了,整个人上蹦下跳的,总算是恢复了些孩子的朝气。
等一家人收拾妥当后,有一个穿着笔挺的西装的男子,带着个大约20出头的小姑娘来找钟琴。
“钟琴,这是顺英,以后你上班的时候,就由她来照顾你的孩子。你这边收拾地怎么样了,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金部长,你客气了,我这边已经整理地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上班了。顺英是吗,以后英雄和芯爱就麻烦你了。”
几人又是客套了一番,和这个叫做顺英的女孩子约定了每天就是她上班前后的时候来就可以了,便也散了。
等两人走了之后,英雄才走过来,抓着钟琴的裙摆,仰着小脸,满满的疑惑。
钟琴先给芯爱喂了些小米粥,又和英雄吃了晚饭,收拾好了厨房,将芯爱哄睡了之后,才让英雄坐在自己对面,细心地解释道:“英雄,妈妈以后要在出了公寓,走个10分钟的中华酒楼工作,就是我们刚刚来的时候,那家你说很气派,挂着公色灯笼的那家酒楼。以后,妈妈工作的时候,刚才跟你介绍过的顺英姐姐会来陪你和妹妹玩,你要乖,知不知道?”
钟琴却是在这个中华楼找到了一个弹奏古琴的工作,她从五岁起每日都是五点起床,沐浴更衣后,练习古琴,若是被她的祖父知道自己竟然拿着古琴的伙计做这些赚钱的勾当,怕是会气坏了吧。她本来是想着先在一些西餐厅找些弹奏钢琴的工作,毕竟,在她的心中,古琴又岂是那种娱人的活计,只是,那些西餐厅的人在看了她的履历后,竟是连让她弹奏的机会都不给,那一日,她见到这中华酒楼,因着心底的几分思念,呆愣在了门口,被这酒楼的负责人一位热情的中国老先生李明达见到了,一番交谈下来,竟说他这个酒楼现在正缺少一名琴师,便让她试了一二,她浸淫古琴数十载,即使换了一副身躯,这份功力又岂是旁人所能非议的。其结果自然很明显,那李明达不但给了她工作,还给她找了住的地方。
钟琴摇了摇头,将心底的几分思绪摇散,在入睡前,心底想着,英雄今年也有四岁了,眼下快要过年了 ,过完年也就五岁了,是时候,让他选样乐器了,钟家的孩子都是从五岁开始便学习着琴棋书画的。
英雄最后选择了洞萧作为他的乐器,钟琴一问,却有些啼笑皆非,更多的却是有几分心酸。那一天,钟琴怀里抱着芯爱,带着英雄来到乐器商行,让小家伙自己挑选喜欢的乐器,却不想这孩子在那里转了半天,拿了一支无论是色泽还是质量都算不上好的洞萧过来,一问,这个孩子犹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透露出些许坚毅。
“妈妈,家里条件不好,我学这个刚刚好,带起来方便,而且我看过了,价钱也便宜。等以后妹妹长大了,要跟妈妈一样学古琴,花得就要多一点,那个时侯我也能帮着妈妈做点事情了。妈妈弹琴的时候最漂亮了,妹妹将来肯定也和妈妈一样漂亮,当然也要学古琴的。我还听人说,女孩子学钢琴会变得有气质,妹妹除了古琴,也要学点钢琴,这样子就要花很多钱,不过,我会帮着妈妈一起分担的。”明明声音里还带着孩童的稚嫩,可是,却让钟琴深信这个孩子的决心。
这个孩子啊!
这段日子,钟琴在中华楼上班很顺利,甚至,因为她的琴艺出众的缘故吸引了大批客户,李明达这个负责人很是高兴,不但涨了她的工资,甚至连她的住处的房钱也帮忙支付了足足一年的,再加上一日三餐里,有两餐是在中华楼解决的,钟琴的家庭条件改善了很多。钟琴时常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中华楼,听她弹琴,英雄这孩子见了多了,再加上出入中华楼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一些言谈举止俱是不俗,这孩子见了多了,无论是眼界,还是心胸都开阔了不少,就连谈吐也多了几分大人的味道。这孩子,现如今也不过5岁啊!
钟琴虽然对各种乐器都有所涉猎,不过,擅长的却是古琴和小提琴,说起小提琴,还是她年轻的时候,叛逆期,想要违逆家里的安排,自己一个人背起行囊就这么跑到了维也纳,来了个毛遂自荐。谁知,她后来,竟成了国际知名的小提琴家。摇了摇头,钟琴将有关过往的回忆摇散,她的这个习惯不好,现在的她可是只有24岁,可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婆婆,应该充满干劲才对,怎么老是回忆过往呢。
所幸的是,钟琴发现同在中华楼工作的一个张师傅,对洞萧很有研究,教教自己的儿子却是很好的。拜托了张师傅后,钟琴每天上班干脆都带着两个孩子,也不用保姆顺英的照顾了。店里客人多的时候,就让英雄带着现如今已经两岁,会自己走路,自己穿衣的芯爱在一旁坐着。说来也巧,这两个孩子,特别是芯爱,在钟琴弹奏古琴的时候,会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聚精会神地听着,小脑袋会随着音乐晃荡来晃荡去的。有几次被张师傅看到了,都笑着说这个孩子真有悟性。
钟琴自然也是发现了自家的小女儿对古琴的热爱的,和中华楼的人混熟了之后,借着空闲的时候,钟琴干脆将一双儿女召集起来,说些简单的乐理知识,弹奏些愉快的小曲。
这一日,钟琴刚刚结束对一双儿女的乐理普及,就听到一道带着几分磁性的魅惑的男性声音说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中华酒楼什么时候竟成了儿童乐理教室了。”
明显的戏谑中藏着长期居高临下的俯视意味,那种审视的感觉让钟琴有些小小的不爽,虽然,这段日子的生活或多或少磨了她的许多脾性,不过,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譬如傲骨,不是那种不知所谓的傲气,而是那种遇事绝对不会轻易折腰的傲骨!
不过,这里毕竟是中华楼,身为一家酒楼的工作人员,对于客人却是不能有所怠慢的,钟琴起身,嘴角牵起一抹得体的笑容:“您好,我是中华酒楼的琴师,因为现在客人比较少的缘故,我才想着教导孩子们一些简单的乐理知识,如果有什么失当之处,还请见谅。”
“老板,这孩子带着两孩子不容易,她是个琴师,现在店里客人少,我想着让她教教两个孩子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开口的是李明达,钟琴虽然早就知道这中华酒楼是一个中国人开的,只是,这老板长年在中国,一年当中却是很少到韩国的。想不到今天却让他碰到自己这个员工借着酒楼的便利为自己的孩子谋福利了。这个当口,钟琴心底原本的一点不爽早就烟消云散了,他一个老板对于自己酒楼内出现的这个状况,自然是有质问的权利的,相反,反而是她这个做员工的不是了。
韩远细细打量着这个在李明达口中很是出色,为酒楼吸引挽留了许多客户的女子,乌黑顺滑的发丝在脑后挽了个精致的发辔,用一根墨绿色的簪子固定着。脸庞有几分圆润,双眸明亮中沉淀了几分这个年纪少有的沉静,是个外貌清秀的女子。不过,最难得的怕是她通身的气质了,一身墨绿色旗袍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使得这个女子身上那种古韵如水墨画般慢慢渲染开来。若不是事先知道这个钟琴的国籍是韩,韩远怕是要认为眼前的女子是从中国古画中走出来的大家闺秀了。
韩远点了点头,俊美的脸庞搭上一贯的老成表情使得这个现年不过26岁的男子硬是多了几分30出头的人才有的稳重。
“这个时候酒楼的偏厅是没有人用的,以后你们可以到那里去,在这里对员工的工作会有所影响。”
李明达笑花了老眼,他就知道老板是个好心人:“琴丫头,以后这个时候,你就和英雄、芯爱到菊厅去吧,我记得英雄在跟老张学萧,刚好,让老张也去菊厅。”
钟琴略微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眼前的男子,本来,她对于这个刚出口就带着几分审问,样貌又过于俊美的人存了几分偏见,现在细细打量,却见他眉宇间透着沉稳。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之后,钟琴便带着两个孩子在菊厅练习,因为这阵子韩远都要留在韩国查账,进行新的投资的缘故,偶尔也会出现在中华酒楼,有几次听到了钟琴的弹奏,心底却有些惊讶。这样的琴技,即使是国内也是难得找出与之媲美的。
心底存着几分疑惑,韩远便让人查了这个钟琴的资料。在得知这个女子从小根本就没有学习过古琴,甚至连高中都没毕业,嫁给了一个崔姓的男子,育有一儿一女,经营一家破落的小饭馆,却与年前突然结束了饭馆的营业,到户口所在地改了名字,将原本的崔顺仁改成了现在的钟琴,再然后便是到中华酒楼工作的事情了。
韩远合上手中的资料,脑海里有几分莫名的猜测,出于本能的,他先是让手下将关于崔顺任的人生掩埋起来,留下来的便是钟琴的人生了。本来,对于这样来历透着几分诡异的人,韩远应该做的事情便是清楚这个隐患,只是,想着那个如兰花一般的蕙质兰心的女子,想着她嘴角含笑,眉眼温柔地教着一双儿女的样子,韩远突然觉得这样的决定很是残忍。
韩远想起前几日自己的手上沾染了些许污渍,钟琴见了,拿了一条墨绿色绣着苍竹的手帕出来,虽然,韩远当时觉得那人眼底透着的几分看小孩子的意味让他有些好笑又有些生气,不过,现在想来,能亲自绣出这样透着风骨的苍竹的女子,自然是不同的。
韩远从怀中拿出那枚手帕,俊美的脸庞透出几分思索,这是个谜一样的女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