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穆落英的话来说就像星星掉落在大海中一样有趣，但对左白而言却是十分诡异的存在，他总觉得那像夜中的战场或是鬼怪的眼睛般藏匿着窥不透的血雨腥风。

落魁的“泥浆楼”每百步便会空一条巷子供城里来往的人们作市交换商品而分布极多，极度的喧哗盖过了漫天的黄沙，而落魁的人们也大多习惯了与外来人相处。

“呦！两位小哥儿，过来看看西夷的稀罕货吧。”

“这儿有年轻的朗月舞姬，腰细腿长嗓子亮！……”

面对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左白有些哭笑不得，然而穆落英却早就对这种热闹的杂市习以为常般的泰然自若，拉着左白挤进一条缝隙里坐了下来，一动不动的盯着来往的人流。左白一脸狐疑的看着他忽而觉得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你打算来这里这怎么挣钱啊？”“啊？真是笨！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吗。”

穆落英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一把东西散散的摊在左白面前。那是几束凌乱的干花草但却有着异样的瑰丽媚色，狭窄的草叶将花头拥挤的抱成一团空余下一条长长的细瘦花茎裸露在外，乍嗅之下更是有种莫名的香气钻窍入腹。

“我在这一带也是颇有名气的呢，左白。”穆落英撇过头对他露出个孩子般戏谑的笑容嘴里却念起莫名的歌谣来，像是最懵懂的古老呓语或是诸神初现时的句句梵唱般奇妙。左白不由得马上被那之中的无限繁妙所吸引仿佛一脚踏落进无底的臆想世界，他下意识的将双手伸过头顶就像在膜拜从天而降的神光般虔诚。

左白思绪万千但至此却心下一惊不觉打了个寒颤，又更觉眼前的浮光掠影逐渐清晰起来真伪莫辨。，而正当他沉迷于声色的漩涡时却被一声清脆的笑声打散。

“原来你也是敌不过这些俗世声色哪。”

左白闻言猛地回过神却见是穆落英一张笑脸嗤然，只手托腮倚靠在那面露着黑红色原木的高墙下丝毫未变，莹白的双颊自有两片桃色跃然其中映进纯黑的丹凤瞳仁里凭空更添了几分诡幻的崇光流彩。

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到了心底的最深处，左白竟有些尴尬的恼怒径自别过头去不再理会他的嘲讽。低下头仔细的打量那几束散落的花来，却发觉它们身上原本艳丽的色彩渐渐褪的素雅，仿佛是一个妖娆的尤物改头换面成秀冶的姿仪般晦暗起来。

他不觉将它拾起来像可惜的模样似的拈在布满厚茧的掌心里，“这花是什么啊？”穆落英像是意料之中般又拈了一束淡黄色的干花递给左白：“这花是只蛊，叫翟缃。它会让人看见自己内心里念着的东西——”

他顿了顿，深黑的眼睛像是一面巨大的芒镜般深不见底，“左白你看见什么了吗？”左白闻言不经意间触及他审视的目光时却猛地撤手像是一副被毒蛇猛兽咬到一样惊慌失措的表情，引来穆落英的放声大笑：“天下人大多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啦！”

脆铃般的笑声加之先前的流光异彩即刻引来人们的注意力，纷纷三三两两的靠过来瞧热闹。

“这不是木师傅吗！原来你今年也过来啦，我原以为不来了呢。”开腔的是个年纪大的老者，他急急的几道人群前面来颇为熟稔的与穆落英打着招呼。一身鹿皮长袄裹的他像束凋零的枯木朽株但脸上却是意外的精神，两绺灰色的眉脚垂落下来映进闪着明光的眸子里。

“这不是旬院师吗！是我没想到您今年也这么捧场呢。”

看似热情的穆落英此刻在左白眼里就像是个市井商人一般的讪笑嘴脸，于是他不由有些不屑的靠在身后的墙壁上“欣赏”穆落英的经商手腕来。

日前高高在上的他今日却仿佛凡夫俗子般的与那些街市里的平民融在了一起嬉笑怒骂放浪形骸，时而吟唱四起脚边的几束败去的枯花立时退去晦暗的色彩重新娇艳肆意横流迷刹众人的眼，时而径自捡出一支来仔细验看后摇头叹气阖指轻碾便即刻化为泡影消失不见，眼前的一切皆如满室欢宴般的喧嚣，吵得左白闷闷不乐耳朵生疼，先前的那位老院师见状递上一个鹿皮的酒壶去安慰这位不知为什么火气撩人的年轻活计来。

左白没想灌了几口酒竟越发的清醒起来，便就只觉眼中的拥挤人群像是醉了般的无知。面前的黄尘飞扬跋扈的企图将一个个人身上都踏出圈圈印记来张显自己的威力，却依旧没能敌过那些奇花异草的余温而被众人压在了脚底下痛苦呻吟。穆落英手里的花束很快便被热络的人们一抢而光，丁丁当当的银锭子滚了满脚都是。

然而穆落英此时却不再言语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光景，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般悠然自在，“左白，一会儿人散了可别忘了把银锭子都捡了！”左白闻言闷哼了一声，起身去拾那些银锭。穆落英见状轻笑了一声别过头去与旬院师说起话来。

“难得您有空儿赏脸，这些日子及师院不忙吗？”

“哪的话！我们也不过听上面的传话，前些日子倒是忙得紧，但技师院的副佐昨天赶去惠阳了，说什么大人物要来。”旬院师砸了下嘴巴，“按常理说师院除了州侯的亲信应该不会让什么人随便参观的。”“尤其是落魁的技师院吧，旬院师？”穆落英弹指轻笑，如片刻前我见犹怜的娇花般艳丽，这时他不再与众人混为一谈，仿是瓦砾堆中的璞玉浑金般耀目。

“技师院里正热火朝天的忙什么，想必那位大人就是来看什么的吧，旬院师也不必言明，您是聪明人，我也不想沾染上什么荤腥。”

“那倒是，老朽年纪大了，就想安安稳稳的养老送终！哈哈……木师傅真是有趣的紧。三日后的‘集市’想必你也不会错过哪。”

左白看着两人谈笑生风不由得竖起耳朵想听一下，却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闲话，正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却又被穆落英叫住，“左白，要走了！”他笑吟吟的看着落去的残阳，整个人都被罩上一层浅浅的灿金，但却安静的令人无法插足。他给自己圈了一个世界，或者冷漠或者悲伤，变幻着无数种颜色。所以左白才会看不懂这样一个人。

“真是搞不懂你！”左白低头看着手里的粗瓷茶碗，觉着眼前白腾腾的宽面条有些难以下咽。穆落英嗯了一声并没有作进一步的反应只是津津有味的吃着面条，但却像是心不在焉般的出神。

“你吃完了就先回客栈吧，我一会儿要去见一个人。”穆落英出了口长气，一脸孩子气的抹着嘴唇。

“左白，就算有奇怪的人来敲门也不可以开门，一定要记住。”他说完也不等左白回话便径自踏着夕阳遗留的笔笔浓墨重彩匆匆的消失了身影。

左白似是意料之中，看着眼前那碗面条叹了口气，烦躁的推过一边起身去结账。

落魁的傍晚依旧是恍惚的苍黄色。远远的看去天和地都结在了一起，像巨大熔炉里的铁块儿般金迷纸醉地结合在了一起。穆落英细小的一束身影就像投入茫茫尘海中的一缕幽光般游走于黄昏的浓墨重彩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的也脸被一层黑布遮住看不清是什么声色来。

“叫这里最红的姑娘，叫云鸯的那位。”

妓坊的老鸨狐疑的打量着眼前那个一身黑衣的来客，他却笑了笑从袖袋里摸出金叶子来满不在意的丢了一整桌，老鸨这才笑吟吟的打发小厮到二楼去叫人，更是热情洋溢的同来人搭起话来，穆落英则一反常态惜字如金般的三缄其口只取下罩面的黑布来听老鸨的花言巧语，却引来百般的注目。即使混在纷红骇绿里依旧是如此的清晰到泾渭分明的地步，一双丹凤熠熠生辉目空一切，再简陋的衣衫却掩不去周身雍华。各色的丝竹的靡音缠绕之下依旧那样的干净，他给自己圈出了一片天地怜悯而又嗤然的俯瞰众生，

偌大的华厅渐渐安静下来，只因怕扰了那人的雅兴。

“妾身原当妈妈讲谁呢，却不想是您这大客，当真怠慢了！”来者飘然而至，只见是轻移莲步自生香，笑语盈盈暗香至；二八佳人颜如玉，云髻斜飞挽玉山，当真尤物一般可人的颜色。云鸯下得楼来抬眼斜睨了桌上的金叶子，不由笑得花枝乱颤吃吃的道：“您还是老样子，怕这落魁没什么能入了眼的罢！送下如此的大礼可叫妾身折杀了，尚不提难为您来这地方呢。”“姑娘是老主顾了，不必见外，何况在下到还有些事求您呢！”穆落英至此才现出一副柔和的神色来起身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