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身份多么高,高如皇女,在沦陷的那一刹那,安晏已经输了一切。宿醉一夜,江照张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天亮了,身边没有安晏的陪伴,他觉得有一丝失落,抬起头的时候,才晓得她并没有走。
安晏坐在铜镜前正在梳妆,感觉到背后的注视她转过了身子,不施脂粉的面容带着些慵懒的妩媚,江照笑了笑来到了她的身边,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执起那支眉笔,浅浅一笑:“我第一次画,让我试试。”
淡淡的眉山在他陡然一转一带的笔下变得秀长了起来,两张脸一同在铜镜里呈现。安晏有些羞涩地低下头的时候江照是在快意地笑。觉得她穿在身上的纱衣似乎太过单薄,他执起她的手,想要与她到市集逛逛的时候,皇帝的意旨又一次落下。
传来轻轻,所言重重。
安晏嫁与江照三年无所出,皇帝心生愧意怕误了江照,又来圣旨特准江照与原先有婚配的女子成婚。
一切好像一场闹剧却又真实。
面对江照满目的质问时安晏神色平静,却不敢与他对视。
“你比我先知道?”
安晏吁了一口气,长长地,只看着他。
“我觉得其实你可以拒绝。”然后江照满面怒容拂袖而去。
其实安晏不能拒绝。她已经在她当初的那一次坚持里面用完了所有的拒绝。在那高高的皇权之前,她不过与江照一样,她甚至还要比江照更加卑微。
安晏只一眼,只看了一眼那个情景,便不能逼使自己像是从前那般不甚为意。
红烛喜喜,耀耀满目。君妇坐空房,着素衣,看新人,戴红妆。
遥望远远,见着江照喜庆裹身的样子,她是满心的欢笑,目却含着泪。
长夜寂寂恍如初见时,更漏滴滴天明竟未知。一夜无眠,安晏累又倦,端坐堂前,等新人来见。
小妾奉着茶,羞怯满面,惊讶着安晏一身白衣,诺诺维维地不知自己哪方做错,江照耐着性子:“安晏,入内换衣,别要失了礼数。”
耳边嗡嗡作响,听不见一切,安晏满目里,皆是江照皱眉的脸,他曾对她笑过,笑过,偏要有今天。长长叹了一口气,安晏站了起来,走近江照,说:“茶,我不喝了。”
窃窃私语扬扬起。正妻贵为金枝玉叶,配妾如何能与其相争相斗?
小妾面上含泪,心里慌乱。
江照不解安晏为何又再骄纵,正欲说话,安晏已是说道:“你与她住正厢房吧,东厢我住。今后,我自不管你俩如何。但请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江照,我只求你答应我一样,可以么?”
然而江照只是看着她,不言不语,安晏低声哀求,如寻常女子:“无论如何,不要休我。”
不要休我。
即便不爱我,不要我,留我在这府上也罢,但请不要,休了我。
一瞬之间江照接触了安晏满目的心痛,满目的哀求;一瞬之间江照觉得安晏是如此的卑微,他甚至无法相信她还是公主;一瞬之间江照明白了她可能早已经知道了一切。
知道了他谋划已经许久的夺权。
知道了他想要的是属于她们宗室世家的天下。
知道了,却仍是要嫁。
三年如梦三年冷。
三年,随随颁下的是召还的意旨,皇帝唤儿入宫重作嫁衣裳,皇女庭院独坐绣红花。
三年,频频嘉赏的是江照的功绩,将军几番征战功高震天下,公主城楼遥望战场沙。
锦绣江山美如画,争天下。
再一次征战归来的时候,江照披着已经不知沾染了多少血腥的那件战袍,依然在城楼上见着那道雪白,迎风飘摇。
再一次征战归来的时候,推却了一切大小的应酬,包括皇帝的召见。江照策着一马,街道上追逐着安晏的身影,见得她缓步而行,身影孤单又落寞。他便策马从她身边走过,伸手一捞。
安晏彷如只身腾空,回过神来已入他怀中。马蹄疾疾又寂寂,斜阳暮照着他沉默着的硬朗面色,安晏喟叹一声,伸出手将他轻轻挽住,低着头靠着他跳动着的胸膛,温暖隔着盔甲与素衣,脉脉递送。
一马两人,遥遥将身后跟随劝退的人抛远着。独向荒岭,不愿见人。天幕上有星光流转之时,小小溪流边浮动月影。江照才抱着安晏下马。
两人相对相视,不能说话,不知道要如何说话。
安晏颤抖着手,抚上他身上披着的那件已经破损了补了又补的战袍,这些年来他还穿着,还穿着。
江照忽然执紧了安晏的手,双目灼灼注视着她,流光如纱轻笼着她白玉般的面容,唇如朱丹红,让他迷醉了。
恍然间,安晏听得他一语轻轻:“我没有抱过她。没有。”
三年来,他始终只要一个妻子,是她,早已是她,无论后来再要多少个,都不重要。
安晏鼻子一酸,双唇紧咬,忍不住,泪水就那样滑落了下来。无数个夜晚里,对月独坐,猜测着那个府上那个房里的耳鬓厮磨,心疼却不能说,不能说,没有人会到来的厢房里,又有谁会听她的一丝心疼?
抽泣先是淡淡,继而一泻千里地大哭了起来,三年,三年,又是三年。安晏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面对着江照时需要怎么样的情绪,江照也不知道要怎么地安慰,只得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地,紧紧地。
空山寂寂地回荡着她的抽泣声,她的喜悦她的痛,就在这么一刻直面地暴露在他的面前,完全地完全地毫无保留。
到倦了,她才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泪水已经染湿了他代表着他的辉煌的战袍,安晏才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点失态了。揉着干涩的眼睛,想要看清楚他的脸,却被他拧起了下颚,狠狠地落下了一吻。
带着些许的决绝感,在唇与唇相接的时候传了过来,让安晏在他的怀里生生是一愣。
然后江照抬起头,背着月光,看不清他的脸色,安晏心底里泛起一阵无以名状的恐惧,她急促地想要说话打破这种不安的沉默,江照却按住了她的唇。
“听我说。”声音冷冷的,透露不了任何的感情。“明天,我要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