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娘不想再听下去, 对于谢太太是如何找上门的,她不是没猜测过。毕竟京城如此大, 怎么会那样的凑巧。可是她甚至想到张家众人,唯独没想过崔大娘。
她落水是崔氏所救, 她昏迷中听到让她为之振奋的最爽朗的笑声。这些年,无论是在淮安乡下,还是在京城脚下,她总是那样的照顾帮着她。平日总是怜惜她年幼不容易,劝解张氏不要过于责怪她的抛头露面。如今用着嫌恶语气,难听语言形容她的也是这个妇人,田娘脸色苍白, 怔然而立。
“她这是胡说!”昌柏跺脚要往里进。
“娘, 你怎么变成这样,你不能这样糟蹋田娘。她都那么难了,连你都这样,她该怎么办。”屋里娘俩又开始激烈的争执, 忽视了外面姐弟的声音。
“昌柏, 咱们走吧。”田娘放下手里的补品,拉住要往里冲的昌柏,低垂着眼睛,转头往院外走。
“姐,她怎么能如此说你?我去和她理论,纵然咱们欠过她人情,可这几年, 姐也没少帮他们家,她怎么做这样的事情。”昌柏气的直跳。
“弟弟,人心隔肚皮,善恶只在一念间,大娘她不过是为了维护她儿子罢了。将来也许我为了我的孩子也会如此诋毁另一人,也说不准,爱之深,责之切。算了,毕竟大娘救过我。何况,她也没说错什么,我在世人眼前,行为却是真的出格了。不过,我不后悔。”田娘幽幽的说道。
“我姐才不会干这种瞪着眼睛说瞎话的事情呢。哼,是我看错人了,崔贤也不过尔尔,将来谁嫁给他都够糟心的了。”昌柏气哼哼的嘟囔,虽然气愤,可听惯了田娘的话,到底还是随着田娘出了崔家的院子。
姐两个刚刚走到马车边,就看到一个穿着淡蓝撒花衫裤的年轻媳妇子抱着个穿着大红绸衣,梳着冲天辫子的小小子朝他们笑着。
“田娘妹子,你来了,快屋里坐,小虎子这孩子刚刚跑出去了,我才抓住他,呵呵,妹子,柏哥,快进去坐。”
“嫂子,不坐了,刚想去家里有事,这就回去了,改天嫂子带孩子过去坐。”田娘浅笑着说道。
“都到这了,还不进去喝口茶,你大哥知道必定怪我的。呵呵,不过你有事你就忙去,改天你来,嫂子给你泡好茶喝啊。”
崔浩媳妇看了眼西厢房,不知道想起什么,本来想留的声音就虚了,客气了两句看着田娘上了车,就进了院子。
“奶奶,奶奶,田娘姑姑来了,给没给虎子带好吃的啊”梳着冲天辫的小红孩,从他娘怀里挣出去,就朝着西厢房一边跑一边喊。
听到外面的声音,踉跄而出的崔贤,抱着那包补品,瘦的跟麻杆的身躯抖的如秋天的落叶。奋力跑到门口,却也只是看远去马车扬起的烟尘。
“云裳,都是我的执念,害了你。”一行清泪,卓然而下。
那天后,田娘一如从前的店里家里的跑,毕竟快乐也好,悲伤也罢,平民百姓的日子还是需要银钱的。
施南生自从南方回来忙完祖母的两年后,皇上就一直在给他安排各种活计。他是一天也没歇着,不止接管了九门提督之职,还要负责接待北疆来的使团。如今又赶上妹妹大婚及至,婶娘又总是添堵,让他烦不胜烦。他每天城里城外的跑,自那日后倒是一直在没机会去看田娘。
这天是六月二十,这些天,他被拓跋琴也折腾的够呛,总算北疆的使团二十一就启程回北疆,他们必须赶在冬季前回到驻地,安排过冬事宜。这一个多月,京城各处的守卫也都差不多熟悉了。妹子的事情,那天他去了族里,连自己的婚事和妹子的婚事都一并托了族长夫人。有了族长夫人的帮忙,他总算可以不用担心颜卿大婚出纰漏了。
金氏这些年,本就看不惯二夫人的处事。只是当年有施老夫人护短,而她毕竟隔了一层,不好掺和人家的家事,施南生不说话,她是不好管的。如今既然侯爷求到自家门前,她本就想为自己儿子求前程,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一直处于忙碌状态的他闲下来,才想起好几天也没有郑家的信息,那家人,无声无息的好似没这事一样。难道是不相信他的话不成,还是有了什么变化?
“拙风,你最近去没去过郑家?”施南生问向坐在一边看书的田茁风。
“侯爷,那天您让我送果子过去,不过没看到小姐,只见到她们家的妈妈了。”田茁风放下手中的书,起来回道。
“喔,她倒是还那么忙。”想起那天肆意洒脱神情骄傲的女子,他嘴角微微的翘了起来。
田茁风迟疑了下, “我听井妈妈的意思,她们要搬家了,说是小姐一直在看房子呢。”
“等明天拓跋部走了,我就有时间去看看,小丫头倒是能干的很。她们家房子是小了些,不过看着很舒服。你让人去问问,有什么事能帮的就帮一下吧。”想起那个小院,还有那只肥猫,施南生不由的笑了起来。
“是,属下明白。”田茁风赔笑说道。
“去内院给我取套衣服,现在随我去大营看看,这几天千万不能出事,和里面说一声,晚上我就不回来住了。”施南生揉了揉额头,回头还得让族长伯母帮着打点一下聘礼。
第二天他因为种种事情,没能如约去郑家。等他再次见到田娘的时候,却不是在那个小小的满是绿色花草的院子了,而是在田娘的新家,南城草院胡同里的一个二进的宅子。
在施族长夫人金氏热情的带动下,他们两个人的生辰八字都合过了,据说那命相出奇的相合,至此,三书的第一项完成,六礼中完成了三项,纳采,问名,纳吉。不过五天,他们两个的婚事就基本已定。
田娘看着眼前的男子,不由的楞了下。看看外面,对于夏天来说还不算晚,只是这样的私会,实在是于理不合啊。好在她只是梳洗了下,还没换衣服,田娘扫了下自己的衣服,一身家居的淡蓝的细布衫裙还算得体。
“给侯爷请安,您过来可是有事?”田娘沉稳的给施南生行礼。
“免了免了,没外人,不必如此。嗯,你这院子不错,打理的挺清爽的。”施南生看着披散着一头乌油油黑发的田娘,也觉得尴尬,可是他这还是紧着赶过来的。
“侯爷请坐。这个院子是张家大舅母娘家的,那些个家具什么都是原来就有的,我看着都还不错,就都没怎么动。侯爷说好,就必然是好,这算是我占了便宜吧。”田娘给施南生倒了杯水,然后顺手把散着的头发挽成起来。
想起张家那些人,田娘心里叹口气。自从施家上门提亲到现在,家里就跟开了锅似的,各路的亲戚都奔了上来。张家的老爷少爷不好总是过来,但总是会请昌柏过府。两位老太太带着自家的儿媳妇,却是轮流来请,轮流来看,轮流来陪张氏。
倒是郑家的夫人,没有那样让人感觉巴结的厉害,只是昨个约大表舅母刘氏过来看看,送了批贺乔迁之喜的礼物。
这些人都是羡慕,祝贺,觉得她简直就是卡跟头捡了块狗头金一样,乌鸦变凤凰,一步登了天。只有刘浅语听说后,就搂着她掉了泪。
“闺女,怎么会招惹了他?虽说平西侯府,富贵体面,可是他那克妻名声,要是你有了万一,你娘可不得心疼死。就是舅母心里也难受啊,你这孩子怎生如此。他那人,身居高位,怎么能体会内宅女人的苦。虽说没父母长辈你免了每日早起立规矩,可是一旦有了委屈,也没人能压制住他啊,何况我听说,他那婶娘却是个不好相与的。”
“舅母,这些年多谢您对我关爱。您放心,我会好好的,纵然不好了,还有舅母您呢,您总不会嫌弃我吧。”
“你娘性子单纯,她从前被老太太护着,嫁人又被你爹护着,如今又有你。内宅里的事情多着呢,你不嫌弃的话,有事就和舅母说说。”刘浅语擦了泪,笑着说道。
“舅母如果真的疼我,就请帮我找几个得用的丫头婆子吧。我家的情况,您比我都清楚。侯府那样的地方,虽然人口简单,可是我孤身一人进去,侯爷在府里还好,不在的话,想必也不会好过的。”田娘笑笑的说道。
“云裳?”施南生看着捧着茶杯出神的女子,看那杯子歪的水都要流出来了,不由的叫了一声。
“叫我吗?”田娘被叫的一激灵,抬头看施南生有些疑惑的眼神,才发现自己走神了,连忙笑笑,喝了口茶掩饰自己的情绪。
“是这样,本想早点过来,可是我刚刚去了南边办事,才赶回来。这个给你,你收好它。”施南生咳嗽一下,说完递给田娘一个布袋子。
田娘看他脸颊越发的瘦削了,胡子拉碴的,的确是一身风尘。想起他身兼数职,还得操心府里的琐事,心微微的疼了下。
“大小姐婚后还好吧,我身份不明,也不好送贺礼,等以后一起补,还请侯爷到时候帮着些。”田娘接过袋子,觉得有些沉手,就把它放到桌子上。
“颜卿挺好,孙家人都是良善的。她听说这事,还吵着要来看呢,呵呵,让我给否了。你不用理会那些,她一向没主意,以后你还得多教教她才是。”施南生摆摆手说道。
“我那里懂得什么啊,您真是抬举我呢。侯爷,这是什么?”田娘摸了下那粗布袋子。
“呃,这个是我这些年,皇上赏赐的,还有一些是我置办的,是给你的。”施南生轻声的说道。
“你这是给我添妆?我家的条件,你该是知道的,您可是嫌我?”田娘大惊,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包是金珠首饰,还有就是两张地契,两张房契还有五千两银票。
“你收着,自己买几个贴心的人跟着,其他的就写到嫁妆单子里吧。”施南生实在不知道怎么说,哄女人他真是生手中的生手。
“这不好吧,您还是拿回去吧。”田娘觉得自己受到轻视,没有嫁妆他可是知道的,如今这算什么,施舍吗?
“我亲自送来就是怕你想多,你这样通透的人,怎么会不明白。我走了,还有事情,你自己多注意身体,也别太累了。”施南生难得说了这么多话,看着怔然的田娘,他摸摸鼻子,然后转身出去很快就没入夜的黑暗里。
田娘看着一桌子的东西,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这个男人,她心里已经定了,是必然是要嫁的。有了前世的那男人的薄幸凉情,田娘不再憧憬嫁个好人,互许一生一世的问题。就如她对昌柏所说,一切都是以对她和家里有利出发。她是本着,既然一定要嫁,那就嫁最有利的。可是施南生这样体贴,却让她心生愧疚。
“田娘啊,你怎么还没睡,明天可是侯府过来过礼,睡不好脸色会不好的。”井妈妈推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