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惊恐的看着传旨太监,他不明白太监三十七度的嘴里怎么能说出如此令人寒心的话?
什么踏马的叫救命的事情放一放,先接旨吧?
听得刘宇一踉跄,差点一口血吐到一旁的衙役身上。但传旨太监发话了,刘宇还能怎么办,只能让人扶着跪在地上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大同府巡抚刘宇.....”传旨太监拉长了调子,抑扬顿挫的念着。
当听到圣旨将他巡抚的职位拿掉,降为一个闲职的时候,刘宇脑子嗡的一下差点就炸开了。绝望而又恐惧的情绪涌上脑海,他想喊救命也喊不出来。
传旨太监离去,一旁的衙役们顿时也变得不冷不热起来。既然刘宇已经不是巡抚大人了,那就没必要再硬舔了。
刘宇就这样被丢弃在地上,呆滞的望着传旨太监离去。
直到一个人影挡住了他的视线,刘宇这才抬起头来,望见的是一张白皙的面容。
“刘大人,该回去了。”秦墨笑得很好看。
也不顾刘宇什么表情,挥了挥手,身后的王氏子弟上前将刘宇扶上了马车带走了。车轮碾开尘土,府衙前人群顿时散去了。
人走茶凉,世事无常。
大明朝正在迎来一场剧变,文官的败退并不是一时,而是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只是这阵痛还未从京城蔓延到地方,万家灯火依旧。
大同巡抚空缺,刘瑾投桃报李,秦墨再次暂时代任大同巡抚。内阁动乱,无力理会此事,因上谏败退一事联名向皇帝请辞。
六月,刘健上奏折,就经延一事督促皇帝。直言道,陛下一月听讲九日,岂非孟子所言一曝十寒?
同月,年过六十的英国公张懋上谏皇帝。臣闻陛下燕闲之余多骑射玩乐,纵情声乐,不觉不胜惊恐,还望陛下深省。
七月,礼科给事中周玺上谏,陈列小皇帝玩物丧志。朱厚照不喜,敷衍而过。户部都给事中张文言内宦沉冗,并直指具体太监职务与名讳,直言需改革。
小皇帝神情慵懒,瞥了一眼奏折批复道。
“镇守祖宗旧制,朕初继位,不宜擅动。”
兵部尚书许进查三万六千多名军士在工地搬砖,上奏皇帝让他们送去训练。受到了太监萧寿的阻拦,小皇帝置之不理。
京营的官兵吃空饷的问题很常见,挪作他用的情况更是司空见惯。更有些人一入京营深似海,回头已是打灰人。
在遴选之初,精壮的男子们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进了营地,本以为马上就是人上人,还没操练几天,转眼换了工地。
年复一年的干工地,活生生从战斗兵种变成了工地兵种。更可怕的是,弘治皇帝使唤完,他的儿子朱厚照接着使唤。
驳回,文官的奏折大多驳回,少数留中不发。自大败之后,外廷的奏折入了宫如同泥牛入海,再也不见动静。
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文官们明显感觉到小皇帝不对劲了。他们开始意识到伏阙而争已经惹怒了皇帝,更可怕的是他们还败了。
这意味这件事错在文官,皇帝有理由对文官冷暴力。以刘瑾为首的内宦权势进一步扩张,获取了皇帝的同情与支持。
八月,十六岁的小皇帝大婚。
十月,刘健为首的内阁全体请求上辞,内阁打算以退为进。小皇帝留中不发,并未当即给出答复。
又过了几天,小皇帝没有挽留,甚至懒得做样子。直接批准了刘健与谢迁的辞呈,但对内阁首辅李东阳进行了挽留。
内阁大地震,朝野惊动。
这意味着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的内阁三足鼎立的局面结束了,弘治朝臣的时代就此落幕。得罪过刘瑾的文官顿时变得惶恐起来,甚至连朝都不敢去上了。
正德元年十月,大明朝的冬天变得格外的寒冷。京城内外风声鹤唳,文官们在刘瑾的即将到来的报复中彻夜难眠。
天寒,小皇帝新婚燕尔,有人相濡以沫,有人吊死在府门前。
那些弹劾过刘瑾的小官受不住压力,吊死在自家府门前。锦衣卫打马而过,脸色漠然的收尸,对于家人求全尸的哀求不予理会。
整个京城人心惶惶,内阁已去,十三御史皆遭庭杖。六部尚书遭到不同程度的罢黜,科道言官下狱。
大同,秦墨两度执掌云中,以巡抚的身份大肆整顿大同军务。整个大同府都知道了这样一位云中伯,三个月时间彻底的掌控了大同。
王氏,李氏,麻氏,三门将姓暗自归于云中伯门下。
大同巡抚空缺,本该早些补上。
但由于朝廷局势动荡,几乎是人人自危,以至于没人再提这件事。即使偶然有人提起,也会被太监刘瑾阻拦。
再加上秦墨在封云中伯之前本就是文官,在大同任府丞三年,成绩出色。继而在鞑靼进攻危难之际扭转乾坤,而又代任大同巡抚。
在出身上,秦墨是根正苗红的翰林院修撰,进士及第的状元。在资历上,秦墨值守大同三年,对大同情况十分熟悉。
加上封伯的关系,秦墨也不用轮换,可以留在大同。因此在弘治十八年,秦墨卸任巡抚,功成名退老老实实的做一个云中伯。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大明已经开始乱了。秦墨以伯爵之名领衔大同巡抚,也没有人去关注。只要无战事,没人会把目光投向大同。
即使大同是九边之重,但九镇并非只有大同。
十月寒冷,秦墨首先整顿了军务,裁撤了一大批老弱病残。吃空饷的通通废除,即使镇守太监来求情,秦墨仍旧不为所动。
“伯爷,您高抬贵手,给咱们留一条活路吧!”镇守太监张旧几乎用了哀求的语气,头一次镇守太监还需要看巡抚的脸色的。
况且如今朝中文官孱弱,外地的镇守太监几乎都是内宦大珰的敛财工具。一般人谁也不愿意得罪这班太监,都是好言好语的供着。
然而秦墨也不惯着,冷着脸盯了张旧好几眼,手指敲着桌面缓慢说道。
“张公公,此事事关国体,其余万事好商量,唯有此事不行。”
闻言,张旧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斜眼望着秦墨,尖着嗓子阴阳怪气的说道。
“伯爷,咱家也不是贪心,只是这镇守太监的位置也不好坐。上上下下的,里里外外的,哪里不需要打点打点。”
“咱家只求个安稳,自然不如伯爷家境殷实。咱家这小门小户的,还望伯爷给我们留一口饭吃,否则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秦墨沉默了一瞬,而后抬起头漠然的盯着张旧。
“你什么意思?”
哗啦一下,张旧全身的鸡皮疙瘩瞬间起来了,整个人坐不住立刻站了起来。他惊恐的望着秦墨,咽了一口唾沫。
刚刚秦墨望向他说话的那瞬间实在太吓人了,杀人不眨眼的上位者的压迫感瞬间倾轧而下,就像看着一只赤膊的鸡仔。
“咱家.....咱家没别的意思。”张旧结结巴巴的说道,“伯爷莫生气,有事好商量。”
张旧不愧是八面玲珑之人,很快又陪着笑脸坐下说道。
“伯爷,咱家饿着肚子倒是不碍事,只是......”
说着,只见张旧指了指天上,满脸隐晦的说道。
“那位爷不能不吃啊,伯爷多少给留口给咱家,也好向上面交差。”
闻言,秦墨这才松口,点头道。
“好。”
之后的事情就一直僵着了,秦墨说好,也没说好多少。到底怎么好,什么时候好?
问就是好,问就是答应了。
这可把张旧恶心的不要不要的,改天,两个镇守太监都亲自上门找秦墨。
“好。”秦墨点头道。
“伯爷,您别拿我们玩笑啊!”张旧苦笑道,“我们这快揭不开锅了。”
刘瑾在内阁离去之后,以光速入掌司礼监。在十月初之前,刘瑾的原来的职位是内官监掌印太监。
但入主司礼监,意味着权利与富贵都达到了巅峰。
特别是对刘瑾这样的富于钻营的人来说,简直是如鱼得水。司礼监代表着皇帝的态度,拥有批红权。
内阁拟定的事情需要得到司礼监的批红,一般来说,皇帝点头之后,司礼监负责按照皇帝的意思批红。
但刘瑾这厮喜欢在朱厚照玩得最开心的时候询问该如何回复,这就让小皇帝很不爽了。小皇帝正和美人摸的正欢,刘瑾这老贼悄悄的走了过去。
舔着一张老脸,小心翼翼的问皇帝该如何回复礼部的折子。
皇帝大为扫兴,但无奈也只能放下手上的温软,皱着眉听刘瑾奏事。如此几次之后,小皇帝终于不耐烦了。
“你个没软子的老奴有多远给朕滚多远!”
“什么事都要朕来管,要你干什么?不要干可以不干,让张永来干司礼监掌印!”
自此,刘瑾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开始擅自专权,有事也不和皇帝请示了,一个人看着就给办了。
小皇帝似乎也不在意,一心一意的玩乐,大半的事情都交给了刘瑾。而他只在把握大方向,其余的琐事都交给了刘瑾。
最显着的影响是各地的镇守太监,张旧巴结的人就是刘瑾。
秦墨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直接打中了他的命脉。切断了一个贪钱的大渠道,难免没办法上贡给刘瑾。
秦墨却不理会那么多,他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说道。
“两位公公,请你们坐下来好好想一想,大明最不缺的是什么?”
“伯爷是什么意思?”张旧愣住了。
“没别的意思,其他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是大同刚刚遭受过鞑靼的怒火,民不聊生,兵不果腹。”秦墨叹了口气说道。
“倘若再不思变革,恐起兵变啊。”
说着,秦墨也站了起来,摇着头说道。
“我倒是不怕死,目无长亲,身后无后。但只是为两位公公感到不值,明明有大好前途,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朝廷会如何?内廷可不缺人啊。遥想当年大同兵变,府上的文官与镇守太监都......骄兵刁民,实在是难办。”
“难办....难办就.....”张旧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别的巡抚三年一调,根基不深,下次调哪还不一定呢。威胁一番,说些好话也就答应了。可眼前的人是云中伯,这厮卸任了还是云中伯。
根深蒂固的地头蛇,别人说什么民众暴动他们不信。但秦墨所说的话,他们想不信也难,说白了民众就是他们自己的人。
最终,两人还是向秦墨妥协了。
秦墨也没管那么多,整顿军务是为了让沉三与王氏子弟进入大同六万队伍之中。掌控驻扎着的边军是第一步,秦墨做的也很隐秘。
用套娃的手段,并没有将王氏子弟提拔到一个高位,只是确保整个大同边军的框架里有秦墨自己的人。
军务之后是昭狱,秦墨很清楚,他不可能短时间内将大同的经济瞬间拔高。至少在这个特殊的时点,不能太引人注目。
所以他从昭狱开始下手,按照大明律,派出大量人手查桉审桉。
一时间,大同冤假错桉几乎都被纠了出来。府衙花费了大量的银两在昭狱上,被户部给事中上奏时竟然也没有受到责罚。
谁能想到如虎如狼的司礼监掌印刘瑾竟然对弹劾云中伯的奏折通通不以理会,甚至偶尔会驳斥。好在云中实在太远,没人加以关注。
但昭狱平冤确实给秦墨带来了巨大的好处,最明显的就是风评。那些沉冤得雪的百姓跪在云中伯府门前痛哭,寒天里长跪不起。
在大同府城的街头巷尾,几乎都能听见赞颂云中伯的声音。名声是好处之一,更加实际的好处在于秦墨塞进去的人掌控了刑名。
如此一来,大同真的成了秦墨所言那样。
伸手城池可握。
正德元年十一月初,大雪至。
一下雪,大同就变成了平城,又像是回到了千年前的云中。高城深门,楼宇森森。覆盖着皑皑白雪,宛如雪城。
这一日,大同府城驶入一辆车马。少女掀开帘子,露出病态的脸颊,望着雪落平城,目光不由有些迷炫。
“小姐,天冷,别再看了。”婢女的声音响起。
“好了,阿晏,我又不是小孩子。”少女娇憨的声音响起,“这次我是来看病的,多看两眼人间的美景,就算是死了也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