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山里雾气空蒙。
夏日的雨天到处都是惹眼的绿色,湿漉漉的叶子垂在半空中,被缓慢移动的油纸伞推开。
“刘宇的为人我也曾有所耳闻,在民间的风评不是很好。”二娘静静的走在伞下,轻声说道。
“喜欢干一些欺上瞒下的事情,向下勒索银钱,向上大行贿赂。以至于朝廷里刘宇的名声不错,推崇他的人很多。”
“财神爷的口碑自然是好的。”秦墨笑道,“如果有人给我送钱,我也会说他的好话。”
“内阁大学士刘健向先帝推过刘宇,称其才堪大用。只是碍于先帝崩,此事才被耽搁了下来。”
“夫君的的意思是说,刘宇很快就会来大同?”二娘抬头。
“大约就这两个月吧,此人颇为势力。待他入驻大同,对我们也是威胁。王氏的生意多半要被掠夺,就算是云中伯府也很难保全。”
说着,秦墨也停住了脚步,目光看向了二娘。
“此人为大患,他这是要来大同府城吸血。待他吸够了血,多半会靠着银钱大开其道,贿赂刘瑾。”
“真正等到他一路青云直上,我们.......就没有活路了。”
闻言,二娘神情微愣,一时间被秦墨的话给吓住了。刘宇的事情她知晓的并不多,只是有个印象罢了。
这刘宇原本只是个普通的知县,因为擅长贿赂巴结上官,很快从一个小知县升成了御史大臣。
但时运不济,很快就被人抓着把柄撸了下去。
不服输的刘宇选择从头再来,直接将升迁的路铺了个结结实实。内阁已经向小皇帝推荐刘宇,不出意外的话,刘宇出任右都御史。
原本刘宇早在弘治十五年就该出任大同巡抚,但很不巧,秦墨出任大同府丞打乱了原本的时间线。
而刘宇也调去了延绥当巡抚,延绥远不如大同府城有那么多油水可捞。但刘宇还是私下里榨出了不少油水,不断的向上使银钱。
至于延绥的边防,早就被扔到了一边。在鞑靼入侵时,延绥的伤亡其实并不比应州好到哪里去,但被刘宇行贿压下来了。
这一次,刘宇升迁右都御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等任命一下来,刘宇很快就会前往大同坐镇三边。
宣府,大同,山西,总督军务。
这些秦墨都很清楚,清凉的雨丝打在他的脸颊上,他偏头瞥了一眼二娘。目光隐隐昏暗了一分,还有些事不能说。
他知道,若是不能扳倒刘宇。不要说以后没有什么好日子,等到那人一路直上,官至兵部尚书,乃至于吏部尚书,进文渊阁大学士......
有钱果然能使鬼推磨,就算是一个并无才能的草包也可以权倾朝野,直入内阁。
彼时,有能力的文官被迫下野,朝廷上下风气糜烂。其实秦墨并不在乎朝廷怎么样,皇权怎么样。
但是如果影响到他这一亩三分地那就不行了,一手建立起来的大同边防。花费大量心血制造的枪械,好不容易打退的鞑靼。
如果就这样被人弄没了,秦墨没法接受。
“那要做些准备。”二娘轻声说道,“不过夫君也不必太过担忧,我还是能帮上忙的。”
“嗯,不说这个,拜庙吧。”秦墨说道。
两人在一座长满青苔的小庙宇前停了下来,油纸伞放置在丹红的墙边,斜斜的靠着往下淌水。
庙宇的外表有些破旧,内部却不似想象般昏暗。
烛台上插满了巨大的红蜡烛,汹涌的火苗随风摇曳着,将大半个庙宇内部照了个通红。
“夫君,此地果然很多人祭拜呢。”二娘转头笑着对秦墨说道。
二娘柔和的面部线条在红烛光里显得更为楚楚动人,一如往常的的温婉气质里多了一丝新妇的味道。
“听说是此地极为灵验的神仙,说是下凡历练,有一段相当动人的爱情故事。所以当地人在山上立庙,风雨不停的供奉着。”
“诶?爱情故事吗?”二娘眼睛弯成了一道好看的弧度,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是什么样的故事?夫君知道吗?”
秦墨点燃红烛,摇了摇头说道。
“不清楚,大概都是人编的,反正都不是真的。”
“那倒也是。”二娘笑道。
两人没有在凄美的爱情故事上纠缠,虔诚的拜了庙之后,秦墨领着二娘走出了庙宇。被雨水洗刷干净的冷气扑面而来。
二娘精神为之一震,转头看去发现秦墨已经撑着油纸伞走了过来。
“夫君刚才许愿了吧?”
“嗯。”
两人肩并肩跨过长满翠绿的苔藓的石阶,远处的天空白蒙蒙的,山雾阻碍了视线。雨已经小了很多,淅淅沥沥的从天上往下落着。
“能说吗?许的什么愿望?”二娘玩笑问道。
“可以。”秦墨没太大的反应,“我许的是愿是让神仙保佑我们此生共白头。”
“愿望说出来不就不灵了吗?”二娘微愣道。
“你不知道吗?”秦墨假装疑惑问道。
“知道什么?”
“这庙里的神仙只会保佑新婚夫妇,来这里许愿都是许的共白头,除此之外所有的愿望都不会灵验。”秦墨面无表情的说道。
“啊?”二娘捂住了嘴,“夫君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那你许的是什么?”秦墨转头反问道。
“我.......”二娘瞬间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秦墨也没再问,他并不在意二娘许什么愿。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先将王氏的事情处理干净,再来考虑防备刘宇的事情。
行至山脚下,秦墨回头望去,背后的大山已经隐于云雾之中。满山的白色倒映在他漠然的童孔之中,如深秋之湖水。
“回去吧。”秦墨说完,却发现衣服被扯住了。
他疑惑回头,却看见二娘停在原地。脸红红的,扯住了他宽大的衣袖。
青袍随风吹起,二娘鼓起勇气仰头,与撑着油纸伞的秦墨的一高一低的对视。秦墨从二娘水汪的倒影里,看见了脸色漠然的自己。
他不由微愣,心道自己这几天心里一直想着事情,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想来刚才下山时也是,莫非是被误会了。
那个愿望的事情不过是他随口胡诌的罢了,他也不可能因为二娘许了其他的愿望生气,不过是在想事情罢了。
现在看来,好像误会有些大了。
“方才我......”
“什么?”秦墨是真的没听清。
二娘的声音像是蚊子一般,偏偏刚刚还起风了。山林哗啦啦的摇摆,让他实在没听清二娘说了什么。
“方才我许的愿是.......”二娘声音大了一些,在雨中还是不怎么清晰。
说到一半脸红的更厉害了,犹豫了片刻后,她咬了咬牙一把拉住了秦墨的脖子,贴近他的耳边说道。
“让夫君轻点。”
秦墨:“.......”
山林雨忽的下得密了,云雾再起,凉风带去丝丝冷意。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刘瑾懒散的靠在椅子上,舒适的接受着小太监的按摩服侍。身前一个小太监跪着,高举着桉板。
桉板上放置着一盏香茗,此刻正在小太监头顶冒着鸟鸟的热气。
“干爹,这力道还行吧?”捏肩那个小太监殷勤的问道。
“不错。”刘瑾闭着眼睛直哼哼。“倒是真有一门手艺。”
“不瞒干爹您说,我自小就学怎么服侍主子。”小太监满脸堆笑的说道,“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服侍干爹的福气。”
“小子,会说话!”刘瑾睁开眼,喜笑颜开的夸了那小太监一声。
“多谢干爹夸赞。”小太监像是得了糖果奖励一般,按摩得更加卖力了。
“干爹,茶泡好了,您尝尝?”那个高举着桉板过头顶的小太监也不甘示弱,大献殷勤说道。
“好。”刘瑾笑着接过了茶盏。
饮下一口热茶后,刘瑾整个人从头到脚顿时舒畅了很多。在小皇帝那受的气顿时也好了,心头似乎也不再被云中伯的念头压着了。
心情大好之下,刘瑾放下了茶盏,得意洋洋的说道。
“既然你们如此用心,咱家也就教你们一些真道理。别以为在这宫里会熘须拍马巴结别人就够了,都学着点,你们干爹几十年才领悟的硬道理。”
两小太监大喜过望,又到了小葵花公公课堂时间,顿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并排着站在刘瑾面前,拂开下摆跪地磕头齐齐说道。
“还请干爹赐教!”
“害,你们还别说,就今个我要教给你们这学问,说是赐教还真不为过。”刘瑾细着嗓子,郑重说道。
“你们可仔细听好喽。”
“干爹,我们两只耳朵都竖得尖尖的,您说吧。”
闻言,刘瑾摆足了谱后,这才开口问道。
“你们入宫是为了什么?”
“干爹,自然是为了吃饱饭,跟着干爹谋一场荣华富贵!”按肩膀那个小太监抢答道。
“不错。”刘瑾点头,随后目光又瞥向另一个端茶的干儿子小太监,问道,“那你呢?”
“干爹,我没那么大的志向,入宫只为了不饿肚子。”那小太监说道,“入宫前我没吃过一顿饱饭,不!出生后我就不知道饱肚子是什么感觉!”
“若不是干爹提携,恐怕我这一辈子都没法过上现在的日子。”
闻言,刘瑾脸上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说道。
“对喽,这世间的道理无非就一个,弱肉强食!”
“处于顶端的狮子吃肉,吃个饱肚。剩下的才能轮到老虎吃,但老虎也只能吃个半饱。”
“再剩下的肉被狼吃掉,最后才能轮到鬣狗。”
“吃饱的狮子永远走在前头,后头跟着饿虎,荒狼,鬣狗。再往下,甚至跟着一群老鼠,蝼蚁。”
说着,刘瑾目光在两个干儿子身上巡视,眯着眼睛笑道。
“可记住了,狮子只有吃饱了吃撑了,才有力气保护后头的虎狼,野狗,甚至是老鼠。”
“倘若狮子仁慈,将自己的肉分出去了,或是不敢吃饱。那到了最后,不仅谁也保不住,也没有人虎狼愿意跟着。”
“一个吃不饱的狮子谁愿意跟着,保不齐狮子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刘瑾话说完,再看向那两个小太监。
“你们知道你们属什么的吗?”
两小太监跪在地上,眼睛滴熘熘直转。
“干爹,我们是属鬣狗的?”一小太监试探性的问道。
“德性!”刘瑾笑骂着,轻踹了那小太监一脚,说道,“单拎出来,你们两连蝼蚁都算不上。”
“但你们是咱家的干儿子,那就是小狮子。”
“都是托干爹的福!”两小太监适时的巴结道。
“我教你们,以后该拿的就得拿,要多拿,后头跟着的虎狼鬣狗才能有肉吃。不然他们会饿死,你们也得死。”
说着,刘瑾顿了顿,接着提点二人道。
“切记一点,不该拿的不拿,那些清白的又本事的士大夫的别拿。那些能干事的,老实本分勤劳刻苦的别拿。”
“记住了吗?”
“都记住了,干爹。”
.......
欲望之下,芸芸众生的个人意愿显得卑微而渺小。
宦官刘瑾大行其道,接着给皇帝谋福利的名义将朝中大臣祸害了个遍。带着小皇帝到处玩女人,玩大型真人扮演剧本杀。
什么刺激玩什么,什么出格点什么。
这一做派自然引起了一内阁为首的文官集团的不满,在内阁的撑腰,户部尚书韩文牵头之下。
文官们先后联络了钦天监的监正张春明,而后又和百官通气,准备向刘瑾吹响发动总攻的号角。
所用招数也很犀利,招招直戳小皇帝心窝。
一是打算搞罢工,一副一言不合,就准备孤立小皇帝的架势。除非皇帝杀了八虎,否则绝对不松口。
二则是偷换概念,将矛头指向刘瑾为首的八虎。意思大概是,小皇帝年幼不懂事,都是那群没卵子的太监的错。
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孩子还小,锅就留给死太监背吧。
三就更绝了,让钦天监上言,什么陕西地震,江西大疫都是太监的错。千错万错都是太监的错,纯纯带恶人。
若不是岁数对不上,恨不得说当年土木堡一战,鞑靼入关是刘瑾带的路。此人恶贯满盈,建议拖出去犬决。
这是上天在警示天子,降下的灾祸。
这踏马是亡国之兆啊,小皇帝你可上点心吧。
三招连下,招招直击太监要害。就是直奔着斩草除根去的,虽然太监也没有根。那就是杀鸡已现!只待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