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光亮,回到庄子的秦墨昏昏沉沉的去洗漱,而后倒头就睡了一天。
相比之下,京城外来的华亭秦家可就热闹多了。
断了半条腿的大老爷秦有民不能跪着,于是就派人扶着站着挨训。秦老太爷老当益壮,坐在厅堂首座之上不断破口大骂。
“简直是胡说八道!你自己想想你说的什么浑话!混账!再提一次,我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断!”
秦有民低着头,不敢看自家父亲,周氏也跪在一边挨训。
骂声一直从晚上持续到半夜才消停,直到老太爷回房休息了,秦有民夫妇才得以松一口气。
华亭秦家来京城前就在西城购置了两处相邻的宅子,后来直接将其打通了。更大的宅子改成了西院给了四房住,老太爷也住在那。
下人扶着唉声叹气的秦有民回东院,周氏倒是不等他,早早回去了。
等到秦有民回到房,却看到周氏笑吟吟的看着他,似乎撞了什么天大的喜事。秦有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拉下脸说道。
“你男人吃了挂落你倒是挺高兴。”
“你懂什么,老太爷最爱面子,咱们提了肯定要挨训的。”周氏说道,“可你只见老太爷骂了一晚上。”
“但你可曾听到过老太爷骂了那秦墨一个字没有?”
被提点的秦有民愣了一瞬,随后就是一阵狂喜,一瘸一拐的走到了周氏身旁坐下。
“你说的有理,老太爷今晚当真是没有提过秦墨一点不好,全在骂我榆木脑袋不思进取上了。”
“到了我这个年纪,还能怎么思进取。”
听着自家男人窝囊的言论,周氏白了他一眼,说道。
“老太爷在给自己找台阶呢,我们秦家只有二房一脉是读书的料,四房那小儿子乡试前倒是信心满满,结果连个举人都没考上。”
“若是这次秦墨能中了进士,你信不信,老太爷态度立刻就能改了。”
闻言,秦有民点了点头。
“秦墨想插手秦家,老太爷又有这个意思,若他真中了进士,将来低个头就能进秦家。”
“低头?我看悬。”周氏撇撇嘴,“能低头的人会打断自家大伯的腿?”
“你没事总提这一出干嘛?”被揭了短的秦有民有些不快,“反正以后吃亏的是四房,我和那小子的账已经一笔勾销了。”
说着,秦有民舒舒服服的躺在了床上。
看着自家男人没出息的模样,周氏摇了摇头,心道以后的日子说不定会怎么样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相较于大房那边,四房倒是显得热闹。
秦有和小酌一杯酒,笑得很放肆,彷佛刚刚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大伯简直是猪油蒙了心了,竟然在老爷子面前提让那个畜生回秦府,哈哈哈,乐死我了。”
“大伯现在断了一条腿,也是病急乱投医了。”秦善风坐在下座说道,“想着拉拢秦墨给自己争取继任家主的筹码。”
“毕竟大房又没出读书人。”
“呵,大哥本就不聪明。秦家若是交到他的手里,没几年就要被败光。”秦有和冷笑道,“他不像我有个读书的好儿子。”
“拉拢秦墨?他做得到吗?”秦有和不屑说道,“他是看上了秦墨的功名,可秦墨怎么可能会搭理他。”
“先不说老爷子会不会答应,光是那秦墨都够你大伯吃一壶,他现在恨不得咱们秦家早点倒了!”
上一辈的恩恩怨怨,秦善风倒是听过一些。但那些都与他无关,在他眼里,只要秦墨不凑上来打扰他的生活就好。
“他那举人分明就是偷来的,若没有他那个应天府尹的老师,他秦墨何德何能考取功名?”秦善风不甘的说道。
“行了,你也别说了。”秦有和劝道,“会试可不是在南直隶举行,是骡子是马拉出来熘熘就知道了。”
“三年前唐寅的科场舞弊按可是牵连了不少重臣,圣上更是大发雷霆,这次还有谁敢做那等事?等着看就行了。”
南直隶的会馆里,孙正伦正坐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温习。
会试在即,他必须拿出十二分的准备应对。他今年二十六了,三年之后又是三年,他等不起了。
下一次再赴考可就是而立之年了,少年意气不再,仕途也将面临诸多坎坷。
在这冬日,会馆的环境说不上差,倒也说不上好。
屋内烧着的火盆早已熄灭,双脚冻得生麻,如同针刺一般。
这里不比江宁老家,没有暖屋也没有时刻热着的茶汤,更没有红袖添香。功名一事,就是要吃得苦。
一想起红袖添香,孙正伦脑子里不可抑制的出现了当时在那秦淮画舫上见过的那个冷美人的模样。
孙正伦不是没钱住客栈,只是想着会馆更有气氛,一群人窝在一块苦读更能激起斗志,不至于懒散贪玩。
住在这南直隶会馆的大部分举子是因为穷,还有一部分就是像孙正伦这般强逼着自己吃苦的举人,一般都是抱着破釜沉舟的信念住进来的。
吱呀一声,房门忽的被推开。
一个秀才打扮的人走了进来,这是和孙正伦住一个房间的上元县举人,两人是多年的好友。
“呼呼,这房里也这么冷,像是挂了霜似的。”秀才一进来就开始缩着身子跺脚,嘴里呼出白气。
忽的看见孙正伦板板正正的坐在桌前看书,不由佩服道。
“伯眠,你倒是吃得苦,下月的会试你定能拔得头筹。”
听着那半开玩笑的话,孙正伦也转过身笑道:“严冬不肃杀,何以见阳春,方兄,共勉。”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忽的那姓方的秀才说道。
“听说李如晦那群人昨晚你那个心心念念的小娘子了。”
“莫要胡言。”孙正伦顿时紧张了起来,勐地想起了画舫那日的冷美人身前出现的暴戾的秦墨,衣衫带血的模样仍旧历历在目。
心心念念不假,但未考取功名又有何脸面去问。一想起秦墨,孙正伦便有些不舒服,如芒在背。
他后来打听了,那个粗鄙的秦墨也是举人,乡试第九。
弘治十一年乡试时,孙正伦排第六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