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三月里桃花灿烂的时候，今上果然领着李玖出宫，乘着不显眼的马车往一条熟悉的路上拐，静悄悄地出了城。李玖看了看空旷的马车里只坐了自己和今上，外面也只有一个赶车的车夫，忍不住想到今上今日要领着自己去哪了。

这显然和平日里领着她和李玉衡出来玩耍不一样，以前出来玩耍，纵然是微服出来，身后依然跟着司薄公公和金吾卫的卫灵，还有五六个乔装的兵将随行。可今天这次出来，没有司薄公公，没有卫灵，没有五六个乔装的兵将跟随，甚至来的时候李玉衡想跟着一起出来，也被圣上拒绝，他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出了城李玖也不觉得颠簸，应该是走在官道上，同时还有其他马车经过时的声音，应该走在一条挺热闹的路上。李玖忍不住偷眼去看一旁的今上，看他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就撇了撇嘴，感叹一句把我带出来自己居然睡着了，也不知道去哪玩。

马车晃晃悠悠地渐渐地也把李玖晃出了几分困倦，见今上盘腿坐着软榻上还有地方，李玖想了想就小心翼翼地过去，挨着今上躺在宽大的软榻上盖着毯子，舒服地闭上眼睛。

李玖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每次睡着了也会陷入古怪的噩梦里，梦里敬王妃还在，幽幽地挂在一面墙上对她说着听不懂的话语，惊醒之后就再也睡不着。静姑姑晓得她这几日做噩梦，寻来的安眠香和草药偏方都没有多大用处，李玖依旧无休止地梦到敬王妃，静姑姑只好和林嬷嬷轮流守着她，见她陷入梦魇就赶紧把她喊醒，这虽然是笨方法也比安眠香有用。

在慈安殿的偏殿怎么都休息不好，不想到了马车上李玖却睡了一个好觉，等她睁眼醒来的时候也不知过了多久，只是今上和她睡前一样的姿势，而她却莫名地抱着今上的腿睡得香甜。李玖羞窘地放手，感觉马车还在走着，忍不住跳下软榻爬在窗口看他们走到了哪里。车外的风景有些眼熟，李玖顿时傻眼。

“……怎么，为什么要去东华寺呀？”

眼前的那个拐弯路边半圆形的大石头，分明是往东华寺去的必经之路。李玖抽了抽鼻子，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她不喜欢去东华寺，一点儿也不喜欢看那些满口有缘无缘的老和尚。大概是因为敬王妃不信佛教的原因，耳濡目染之下李玖对佛寺也没有什么好感，以前去东华寺的时候都觉得不喜，不过有李玉衡陪着也不算无聊，这次只有她和今上两人，没想到依旧去的是东华寺！

“小九不喜欢东华寺么？这次伯父不是带你去东华寺的，这次咱们去……算了，等过去你就知道是哪里，应该快到了！”

李玖正愤愤不平的时候，今上忽然睁开眼睛说了几句，顿时把她惊得魂不附体，忍不住抬头错愕地看着平淡解释的今上。今上原本就要说出去哪，对上李玖一双好像含泪的眼睛忽然语塞，最后含糊了一句到了就知道了。

李玖对去的地方不是东华寺就觉得满意，点了点头也没注意到今上眼里的情绪，而是兴奋地评论一句不是去东华寺就好，而后开始解释为何讨厌佛寺。因为敬王妃觉得佛教虚伪讨厌佛教，佛教一边宣扬着眼前一切皆幻象，一边鼓励人们放下心中执念，敬王妃总觉得如果一切都是幻象，那就谈不上放下放不下的问题。而且佛教既然宣扬节俭，佛寺里的佛像大多是镶金砌玉的，分明是言不由衷地爱财。

今上等李玖说完点头，评论了一句你母亲的想法向来与平常的那些官家小姐不同，眼里带着点点滴滴李玖看不分明的笑意。李玖眨了眨眼睛，而后问了一句伯父怎么知道。今上摸了摸她的脑袋，回了一句当年你母亲在太后身边养着，与我和你父亲我们三人可是一块长大的啊，我现在还记得你母亲和你这般年纪时候常做的事，对着一朵花一看就是一整日。

今上说的果然不错，马车又行了一段路就停了下来，外面的车夫说着到了地方，请主子下车。今上本欲多说一些的，被车夫打断后无奈一笑，拉着满脸不情愿的李玖下了马车，安慰一句以后再把这些讲给你听，现在咱们要下去做旁的事情了。

马车停在了一处山路上，果然不是东华寺的山门前，李玖这才放心地被今上抱下了马车，看着远处一大片桃花林问了一句去哪。

“小九，跟伯父来！”

今上吩咐车夫等在原地，同时看着这里不许闲人进来，而后拉着李玖钻进了一片缤纷繁盛的桃花林里。皇城虽然地处北方，三月里的春风依旧是和暖缱绻而温和的，卷起一地的花瓣飞舞着打旋。李玖从未见过这样繁盛的花海，敬王妃喜欢带她去看的却是栽在花盆里的奇花异草和稀疏梅花，李玖是第一次看到这般生机勃勃而繁盛的花海，一时间有些愣神。

桃花林里愈发复杂，李玖被今上拉着一直往最里面走去。李玖也不知要到哪里，索性在路上折了两支桃花带着，心说带回去送给李玉衡也好，毕竟她今日没能和自己一起来看桃花海。

桃林的最深处有一块空地，空地上立着一座小小的坟头，坟头矗立着一块不怎么精致的石碑。今上领着李玖从侧面过去的，李玖看到了坟茔和石碑，却无法看到石碑上写的是谁的名字，但心里已经有了隐约的惶恐不安，忍不住攥了攥今上的手。

“小九，你母亲的墓，你大约还是第一次过来吧？委屈你了……”

今上领着李玖站在坟墓正前，李玖便看清了石碑上鲜红的敬王妃之墓，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对今上的话也开始视而不见，眼睛却渐渐地泛红，全身无力只觉双腿发软，最后直接跪在了坟前。

李玖年岁不够平时又不懂规矩，但她也知道敬王妃作为一品亲王妃，她的墓怎么说也该安在皇陵，而不是这一片荒郊野外的桃花林。这桃花林再美也终究太过简陋，怎么能容得下敬王妃睥睨倾城的绝代风华，怎么容得下？

“……伯父，为什么阿娘的墓，不在皇陵，为什么会在荒郊野外无人看守，为什么会在这里？”

今上无奈地叹气，看着李玖垂头地上却仿如下雨的模样拧眉，低声喊了一句什么口令。几乎瞬间敬王妃墓前就又出现了一人，黑衣黑发面色冷硬，留下一支放满香烛祭品的竹篮就迅速消失，衣袂卷起的风仿佛带动了整个桃花林。

你母亲临走前留下遗言，说不愿孤孤单单地葬在皇陵与珍奇异宝一起，宁愿寻个安静漂亮的地方听着晨钟暮鼓安眠，你父亲就把这块地方买下来，把她葬在这里了。圣上说完就把跪着的李玖搂在怀里，而后又添了一句现在该明白去年中元节和年前为何不让你来给你母亲扫墓了吧，不过是怕你忧心。

“阿娘生前分明最厌恶佛教，父亲为何，为何要把她葬在东华寺的旁边？”

李玖说完这句话就忍不住泪如雨下，这次却无论如何也嚎不出声，只是无声又沉痛地抽泣，只觉自己要被浓烈的哀伤凄苦淹没，大颗大颗的泪珠接连不断地砸在地上。去年一整年她都不曾为敬王妃扫墓，今上和太后的说法一直是怕她伤心，李玖也就信了，谁知竟然是因为敬王妃藏的地方的原因。

李玖想到这里就攥紧了拳头，恨恨地骂了句父亲根本就不曾顾忌过母亲的想法，说完抿唇沉默，对着敬王妃的墓碑干脆哭了个过瘾。这是隐忍了一年的眼泪，终于在看到敬王妃墓碑的时候爆发，从而一发不可收拾，今上如何劝阻也劝不下她。

今上索性不再劝她，自顾自地拿火折子把香烛点上，最后在竹篮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香炉，把里面的熏香点燃放在一边，最后跪在了敬王妃的墓前。今上跪姿端正，目光缭绕在墓碑上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哀伤，藏在袖里的手也忍不住抖起来。

香炉里的香逐渐散发，李玖哭着也闻出了不同寻常的香味，忍不住抽泣地惊奇一句沉水香么，说完眼泪却比刚才波涛汹涌。犹记得当年敬王为敬王妃寻来一块千金难寻的沉水香，敬王妃点燃的时候，敬王混不在意的表情却是难掩欣喜，如今，如今却是只剩下坟茔一座，断弦人戍边远走。

今上点头，这是宫里唯一一块沉水香了，还是在太后的库里讨要过来的，是原本太后打算留给敬王妃的东西，如今只能用这种方式给她了。

李玖哭得难受，抬起胳膊用衣袖粗鲁地擦着眼泪鼻涕，接过圣上递来的香烛恭恭敬敬地给敬王妃磕头，把香烛插在鼎炉里，复又磕了三个头，问了一句伯父您说阿娘在天上能看到我么。今上摇了摇头，回答句或许吧，不过也许看不见才是好的，这样子就是真正地放下了前尘过往，也算是解脱了罢！

“阿娘葬在这里，万一，万一被盗墓贼发现了……”

皇陵那边有专门的军队驻守，可这荒郊野外却是连个守墓人都没有，山下还有许多山民，若是贪图敬王妃墓下的珍宝想要贪昧可如何，难道敬王妃殁了还不算，还有被贼人打扰最后的清净安宁么。

今上张嘴，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敬王为了防止盗墓贼，敬王妃的棺椁里没有存放一件金银玉器，而是说了一句别担心，伯父遣了五个人日夜守在这里。鸮卫年老后就会被遣去守陵，今上干脆拨了五个守在这里，不敢让旁人打扰了敬王妃的安宁。李玖这才点了点头，觉得今上的安排定然是可行的。

最后坐上马车回宫的时候，李玖等到眼睛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还好今上早有准备，从马车底的夹层取出已经化了一半的冰块，浸凉帕子帮她敷着眼睛，一边低声劝慰了她两句。

（今日三更不要问我为毛更这么晚今天忙死了要^=_=^）（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