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玖坐在阁上的梳妆台前,赶走帮忙的侍女,自己拿着桃木梳打理长发。
“暗五,皇贵妃她,真的有喜了么?”
屋内一片安静,侍女早被她赶出二道门外。邻水的窗子开着,屋内重叠的幔帐被风扬起。李玖看着银镜中的影像,原本无人的素色幔帐后,不知何时站了一道黑影。
“已足两个月了,太医诊脉胎象平稳。”
李玖抿了抿水色的唇,孩子气地丢下手里的桃木梳,似在打抱不平。
身后的暗五透过银镜也看到了李玖的动作,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添了几分笑意,抬步走到李玖背后,站定。
“皇贵妃有孕,后宫安稳多年现在也乱起来了。后事如何,尚不可知!”
是了,当今圣上子嗣单薄,两男三女,平日里的大殿下,十三公主也是李玖她们这些郡主世子才凑足的排号。
年长的皇子也是宫人所出,与皇位无缘。瑛殿下为皇后所出,立为太子也算名正言顺。只是如今皇后薨逝,皇贵妃有喜,若是诞下皇子怕是对李瑛有了威胁。
可宫里贵人也不是好相与的,怎能容得下宠冠六宫,执掌凤印的皇贵妃平安生下皇子。那样后宫多少人要没了后路。
“郡主安心!”
暗五自记事便在鸮卫受训,平日便话不多,更是不善言辞的人。跟了李玖后才略有好转,此时知她心里弯弯绕绕却不晓得如何劝慰,只得干巴巴的一句“安心”。
李玖听得暗五一句简单的安慰却比什么都受用,当下忘了忘了糟心事。拿起梳妆台上的桃木梳,笑着递给身后的人。
“我都把明流赶出去了,你帮我梳发吧!平日里见你马尾束得好,想来手艺也不差的,让我开眼看看!”
暗五面有难色,要她打探消息,上马血战她都会面不改色地出门便去。可这梳头,实在不是她的强项。在鸮卫服役时因为不喜麻烦,暗卫都是定时剪发的。直到分派给九郡主,不大的李玖看着她过肩的头发一脸错愕,说什么女子定要留发梳髻。
可又不晓得该如何拒绝,暗五心中叹气,只好拿起桃木梳帮人梳理长发。李玖鸦羽般的乌发极长,坐在凳上几乎垂在地上,发梢处也是乌黑柔顺,倒是极好打理。
可要梳什么发髻呢?暗五心中暗自焦急,她可是只会扎马尾啊!犹豫片刻还是无法,就这样硬着头皮梳吧!
扯出怀里一根备用的黑色发带,暗五梳起郡主的长发结上发带,最后觉得简陋又绾了个歪歪斜斜的蝴蝶结。
高马尾倒是不错,就是那蝴蝶结,实在是丑的厉害!
“暗五不会梳发,郡主见笑了!”
暗五心里羞愧,低头说着就要去解开那丑陋的蝴蝶结,顺道把门外的侍女叫来,为李玖换妆。
不想李玖侧身躲过她的手,伸手护着头发,满脸的笑容。
“暗五辛辛苦苦梳的,可不能这样轻易地散了。左右我今日不出门,这样也行,长大后倒是许久不曾顶过马尾了。”
李玖小时候顽劣,整日打扮得像个脏兮兮的小子,跟着慕辞在皇城做尽调皮事。那时便是扎着马尾,如今看着镜中的人,禁不住记起那时的事。
“暗五,辛苦你了!”
承恩殿。
一等大宫女管清趁着皇贵妃午睡未醒,急忙招来内侍把殿中那满缸的果品换下,用新鲜的替上。
皇贵妃有孕后害喜得厉害,闻不得宫中常备的雪梨香。圣上特意下了恩典,承恩殿撤下雪梨香,在殿中立了口大翁缸。缸里放着各色果品,两三日换一次。
因是初春,说的各色果品也只是宫里冰室冷藏的苹果凤梨。
前日还听说慈安殿的太后知道了承恩殿的浪费,心有不快。现在宫里的宫女做事外出分外小心,生怕出差子被人拿捏。
“管清姐姐,娘娘醒了,正在唤你呢!快进去伺候吧,别耽搁了。”
内殿走出一名宫女,焦急地低声喊着管清。管清急忙把剩下的几枚凤梨码进缸里,这才匆匆起身,手里托盘塞给一个宫监,屏息进了内殿。
皇贵妃陈氏盛宠不衰,容颜自然艳丽惹眼,年过三十也不减姿色,反而比常人添了风韵。此刻刚醒,斜倚在床头,因害喜食欲不佳而面色苍白,脸颊也消瘦了些。
“娘娘刚醒,可要喝水?要不要用些点心?御膳局方送来了山楂糕,娘娘午饭用得少,不如再用一些。”
陈氏有喜后便害喜得厉害,却独爱酸的,御膳局便时不时地送些得意的东西来。管清把外间的山楂糕端进来放在小榻上,又倒了杯温热的白水。
“娘娘先喝点水吧!”
陈氏高龄怀孕,本就危险,被宫人精心伺候着,不敢由半分差池。太医说不宜喝茶,承恩殿的茶叶便全收起来了,现在日日喝的白水,偶尔添些红糖。
陈氏接过茶碗抿了一口白水,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
“管清,今日太医何时诊脉?”
“估摸着过会儿就来了,娘娘可是哪里不舒服,是否需要奴婢去传太医?”
管清近日精神紧绷,听到陈氏提前诊脉便急起来,就怕娘娘身子哪里不爽利。圣上皇嗣单薄,老来得子高兴得很,早就提点过伺候的宫人。就怕有个什么闪失。
“不用,本宫没事!这山楂糕不好,赏给下面的人吧。这几日,你们也辛苦了。”
管清低声言谢,眼神示意远处的宫女端走山楂糕,敛眉顺目地帮陈氏盖了张毛毯,生怕她受寒。
“管清啊!”
陈氏转着手里的景泰蓝茶碗,目光流连在碗口附近,一只手抚着微凸的腹部,声音慵懒地喊她。
管清恭顺地弯腰,靠近陈氏,等待她的下文。
“这宫里险恶,外人给的东西向来是要不得的啊!若是出事,陪葬的,偏是无辜的人呢。”
管清身躯僵硬,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急急地磕头,惶恐地以至于声音也变了调。
“娘娘饶命!奴婢糊涂,以后再也不敢随意接别人的东西了,娘娘放我一次吧!”
管清浑身发颤,禁不住回想起近日宫里的冷肃气氛。不是惧怕外来的敲打,而是畏惧着自己的主子啊!前些日子摔破花瓶被赶去浣衣局的金梅,误了陈氏饭点被杖毙的的肖公公……
管清透过这些人已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只会比他们更差,更差。
内殿的屋里还站着另一位宫女,此刻无措地看了地上颤抖的管清一眼,随即软了身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
宫女畏缩地颤抖着,跪行到管清身边,磕头。
“娘娘明鉴。管清姐姐不是真心的,奴婢看姐姐在外间犹豫良久方敢把山楂糕端来。管清姐姐,她是为了娘娘啊!”
管清先是疑惑,反应过来只觉怒气攻心,当下顾不得许多,尖叫着扑向那宫女。
“管越,你胡说!你为何要害我,为何?你个蛇蝎心肠的贱婢,你不得好死……”
管清记得,多亏了管越在自己面前提起皇贵妃想吃酸的,她才毫无防备地端来了御膳局孝敬的山楂糕。
管越一把被推坐在地上,发髻散乱,满脸的涕泗横流,一声声的“我没有,姐姐你信我”,一边的手已制住管清的胳膊,用力掐紧。
殿外伺候的太监听到里面大乱,急匆匆地进来,看到状若癫狂的管清。顾着陈氏安危,几个粗使太监交换了眼神,举起旁边的凳子,毫不犹豫地砸下去。
“啊——”
血,从光洁的额头蜿蜒流下,滴落在暗纹提花充满异域风情的地毯上,染红一片暗色。几个太监来不及反应,楞楞地站着。
管越本颤巍巍地坐着,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抬头看到陈氏一脸幽深地盯着她,心中泛起一阵寒意,冷汗已经浸透后背。管越收拾好杂乱的心思,忽然挡在陈氏面前,转头怒斥几个太监。
“娘娘此时见不得血,还不快把人拖下去!血气冲撞了怎么办?”
太监诺诺连声,七手八脚地抬走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惶恐告退。
管越压下澎湃心绪,跪着卷起沾了血渍的地毯,一道说不明的目光在她后背流连,幽冷得像是来自地狱的,窥伺!
“你叫管越?”
陈氏悠悠地开口,仍是慵懒的姿态,可见方才的事并没有影响到她。虽然管清已跟了她五年,嘘寒问暖。
管越跪直身子,点头。
“奴婢有幸,能得娘娘记得名字!奴婢管越,是当初随管清一起来的承恩殿。”
“恩,是个机灵的。不错,以后就跟在我身边伺候吧。管清想是,做不得活了。”
“谢谢娘娘赏识,奴婢定会尽力伺候娘娘!”
管越勉强挤出一抹笑,起身将地毯带出外间递给太监,让人拿起处理。小太监模样恭恭敬敬,她这才想起。
管越已不是一个小宫女了,而是承恩殿的皇贵妃的大宫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