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师,您想如何扶持我呢?”
晋王有了些底气,心气也被勾起,他觉得自己有可能坐到那个位置,但不觉得老师能帮他太多。
帝尊阁又不管俗世,不能引以为援,最多也就是不被刺杀而已,并不能增大多少砝码。
听到这话,方觉便是一笑,可怜地看着这孩子。
看来,许多事情,晋王还不如秦王知道得多,的确是个被边缘化的皇子。
“怎么扶持?”
方觉轻笑,略想了想,道:“当然是正大光明地,去与秦王相争了。”
“啊?”晋王错愕。
“怎么,”方觉戏谑,“难道你觉得,应该暗地里发展实力,直到一鸣惊人,陛下不得不选你做接班人吗?”
晋王摸了摸鼻尖儿,显然他真是这样想的。
“那岂不是要时刻准备谋逆,做乱臣贼子?”方觉哂了哂。
“呵呵,老师说得是,是该正大光明。”
晋王道:“可正大光明的话,弟子如何争得过秦王?”
他始终没有自信,秦王的亲族太强大了。
方觉道:“先结党,与秦王对立,让所有人看到你的野心。”
“不该收敛野心吗?”
“你若不展现野心,谁知道你想争呢,谁又会想到在你身上下注呢?”方觉反问。
“若总是躲在暗处,便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存在。”
方觉:“你要露面,最好横空出世力挽狂澜……不过这些不指望你,别给陛下惹麻烦,多站在他的角度,陛下自然会越来越喜欢你。”
“老师教导的是,可结党的话,只怕没有人愿意站在我这边,难道老师要公开表示支持弟子吗?”
晋王小心翼翼地询问,眼中带着睿智。
还有试探。
“呵呵。”方觉听出这小子的言外之意。
道:“结党不是一蹴而就的,我若先站过来,贴过来的人都是冲着我来的。”
“循序渐进,在朝廷上展现你的本事,让人觉得你会是一个明君、仁君、贤主,那么渐渐地,大家都会站在你这边。”
方觉望着晋王,那略显不解与生涩的脸,此刻这少年才像是个少年。
晋王好似懂了,恍然道:“哦……老师是说,让弟子以德服人?”
“以德服人可以,但并不是让那些老狐狸选你的原因。”
“那是因为什么?”晋王又蒙了。
方觉理所当然地道:“若你是个明君,他们不会担心莫名其妙被陷害;若你是个仁君,就算他们犯了错,下场也不会太惨;若你是个贤主,他们就不必举贤不避亲,君子可欺之以方……”
“啊?”
晋王瞳孔震惊,立在了田埂上。
他从没想过,君王的好品质,居然是这样被臣子看待的。
方觉似笑非笑,淡淡道出真理:“能让那些个东西选你,只能是你会给他们带来更强的利益,绝不会因为你是个品德高尚的人,就选你做君主的。”
“品德太高尚的人,他们反而不会喜欢,这意味着君主不能容忍他们的蝇营狗苟。”
方觉叹道:“利之一字,才是核心。”
晋王沉默,沉默良久。
他实在是从未这么想过,从小在国子监里读书,从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些道理。
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何父皇要封老师为太子少师,这些话也只能是太子少师才能教给他。
“难道,”晋王若有所思,望了一眼皇城的方向,“难道父皇他也是……”
从萧元炅记事起,他就听到周围的人,不管是大臣还是百姓,或是民间的读书人,都尊称自己的父亲为圣人。
因为当今陛下萧平硅,从太子时期开始,至今都是一个非常完美的人。
爱民、爱臣、爱江山社稷。
肃州等地灾情四起,萧平硅立刻下令赈灾,户部官员马不停蹄地去,为此甚至让铁头娃秦时益带天子御剑去甘州。
岳平川谋逆,按罪该诛九族,萧平硅却连其三族都不愿株连。
何安勾结敌寇,按罪应该满门抄斩,可萧平硅只调走了何锋,何贵妃更是半点没有受影响。
为了尽早建成江南水利工程,不惜盗取工部库房四百万两官银,让户部多吐点儿钱……
种种行为举止,无一不在彰显,萧平硅爱臣爱民,心怀社稷民生的高尚品德。
这些事情,都是会载入史册的。
原本,晋王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可听了少师的话,晋王突然就怀疑,父皇不会一直在装吧?
为了做好皇帝,不得不如此,还是他本就如此高尚呢?
一瞬间,晋王后背湿了,细思恐极。
“你能想到这点,说明你聪慧是有的,也有点多疑,这恰好。”
方觉道:“是不是真的发自内心,这不重要,只要你也能装一辈子,哪怕不是真心的,也成真心的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圣人。”
这一句,令晋王身躯一震,只觉得振聋发聩!
他恍惚道:“老师说得是,是否真心不重要,表现出来的才重要。”
“当然了,你若真有品德,能发自内心那更好,你也会更愉快。”方觉笑了笑,当然他是不指望的。
除非是底层爬上来的皇帝,否则很难真的做到爱民如子。
他们对百姓好,注意民生,其实更多的不是怜悯世人,而是为了维护住自己千秋万代的统治罢了。
别看他们一口一个为了天下百姓,其实心中可能也视百姓为草芥,但这不能让百姓知道。
方觉道:“为师再教你一句。”
“老师请指教!”晋王恭敬地行弟子礼,面色严肃起来,他已是彻底服了这个老师。
不仅生财有术,还更懂政事人心。
方觉望着远处,指着秦淮河边。
“看到那水了?”
“秦淮河的水,深不可测。”晋王点头。
方觉道:“风平浪静时,舟楫压在水上,肆意横行;可若一日大风起,波涛汹涌,再大的船,也会被倾覆。”
晋王若有所思,惊道:“老师是想说,君王如舟楫,百姓如泽水?”
方觉点头:“孺子可教。”
而后,他将手举起,拟作舟楫,忽然将手翻过来,手背压下。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晋王身躯大震,他没料到,少师今日连续语出惊人,且都令他感到受教了。
“此言……至理,当可警世!”晋王赞道,语气颇为激动。
方觉缓了口气,心道装起来好累:“咳……先皇不太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在位时期国内兵锋四起。陛下懂这些,故此才能国泰民安数十年。”
听这话,晋王不敢附和,他得守孝道,不能议论长辈先人。
不过心中,也是认同的。
先皇时期,国内几乎民不聊生,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战争,可以让叶玄锋这代人积累那么多战功了。
“元炅,你要记住,老百姓其实很好应对,只要让他们安居乐业即可,绝不会有人能威胁到江山社稷。”
“可若上位者不体恤民生疾苦,那么改朝换代,立刻就在眼前。”
晋王躬身行弟子礼:“老师,弟子谨记!”
方觉瞥了他一眼,笑道:“希望你谨记吧。”
说这么多,若还不开窍,那就真是个不适合的人,方觉自然会再换人扶持。
“好了,你该走了,我这儿没做你的晚饭。”
……
翌日,秦王一大早,便带着礼物赶到方家庄外。
“请方老为我通报,求见少师。”
方福指着庄上远处:“我家老爷在田间查看庄稼,殿下请自行前去。”
“好嘞!”秦王一边走,一边回头对护卫们吩咐道,“你们将礼物搬进去,不必跟随本王。”
“那殿下您的安全……”一个护卫极没有眼力见儿。
方福蔑了这人一眼,淡淡道:“这里比大内还安全。”
那边,田埂上,方觉正在查看红薯。
这一季的红薯,已经成熟可以收了。
还有一些其他庄稼,稀奇古怪,能过冬的。
秦王一溜烟跑来,见面便拜道:“老师见谅,昨日宫宴回得晚了,弟子一早便来请安!”
方觉转过身来,瞅着他,摆摆手不在意。
“元辰,你想做天下之主吗?”
秦王一怔,没想到话聊这么快,刚开口第一句就要说这个吗?
不过秦王也不是怕事的,当即点头:“自然想。”
对于秦王的反应,方觉半点不意外,点头道:“你想怎么做?或者说,坐上那个位子,你会如何施政?”
“老师要考我吗?”
秦王正襟危立,咳了一声清嗓子:“嗯,弟子以为,应当内安朝局,外讨不臣,政通人和……”
方觉听了,不置可否,只道:“内政如何?”
“啊?”秦王错愕,我不是说了吗,政通人和啊?
难道要我展开说?
秦王:“弟子以为,内政在于安民,在于治臣,君臣和睦、百姓归心,自然政通人和。”
“说得不错,那我问你,如何才能治臣安民?”
“嗯,这个……”
秦王挠了挠头发,他接受的教育,只学到这里。
说白了,纸上谈兵,理论比晋王强,但展开就啥也不是了。
“老师有何高见?”秦王不知道怎么答,便反问一句,不像是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