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姜离云负手卓立于鱼龙楼上,望着这座城,望着这大好河山。
南都盘踞于汉水下游,北屏昆仑,南倚幽海、东呼双天峡、西应青龙关、群山为沿,中间便是大半个苍州平原,洛水,渭水,再加之汉水流贯其间,此等风光绮丽,世间少有之沃土,落在那个称之为“父王”的男人手中,还真是经营的一塌糊涂。
看着坊市间往来的商旅,还有江上两岸赶着渔船的百姓,他只觉心中多了股莫名的压力。
“如何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他的身旁除了紫老大外,身后还立着个年逾三十的文士,颌有微须,一袭蓝衫,一张蜡黄脸,外面套着件皮裘,看起来不伦不类。
“差不过还有二十余日的光景,六十万大军便会兵至三州,若是再算上那些边防军卒,恐怕不下百万!”他声音倒是温和无比,比那张脸出彩多了。
“百万?呵,你以为赵国还是当年那个号称百万雄师无敌天下的赵国?”姜离云嘴里轻笑一声。
他目光出神的望向东方,像是跨越了数州的距离落到了赵国的皇城之上,他身姿挺直如柏,目光隐约晃动,最后轻轻道:“既然我那个父王已经中计,也是时候,送他上路了,便由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亲自去送他一程吧!”
蜡黄脸文士身子一震,虽早有猜测,但听到此言,心中仍是犹如翻江倒海,他迟疑道:“殿下还是不要出面为好,毕竟……”
“呵呵……哈哈……”
姜离云倏的笑了起来,是大笑不止,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只等笑够了,这才目光幽深的说道:“可惜,我视他们为血亲,他们却视我如仇寇,此次也合该我去送他一程,他既然只敢躲在那座城里不出来,那我就只能亲自去见他了。”
蓝衫文士欲言又止,却是没说出任何话,因为他知道,自家主子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刺杀那些皇子公主,而是那个久居深宫的赵王,如今借着对方兵马尽出大半,腹地空虚,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那殿下要何时动身?”文士问道。
“非是时机,只是还差个人。”姜离云看向身旁的女子,二人生死相依多年,心意早已相通。
果然,紫老大开口道:“殿下所料不错,那人就在南都。”
话到这里她已不再言语,南都之内,早已了如指掌,不过一日,一条条消息密信便已摆在了她的面前,万剑所指之地,正是那孟府。
姜离云闻言呢喃道:“此子命格现世,竟能引得万剑朝宗,真不知道他未来能走到何等地步!”
如今哪怕已过去两日再去回想,姜离云心中也仍是未能平静,古往今来那般异相并不是没有。仅以这一代来说,西土之中,传言当代“佛子”降生时,其母腹中所孕胞衣竟是形如莲华花苞,澈净如玉,一经落地便可如周岁孩童般直立行走,所过之处,是步步生莲,足足开了七日方才枯萎,被天下人引为奇谈。
最后是被大德高僧亲自接引入“小烂陀寺”,聆听妙音,蒙受佛荫,起名“莲生”。
还有那“道子”陈希夷”,传闻此子出生时,其母曾梦中相见有久困之蛰龙口衔一缕紫气而来,投入腹中,降生之日,天边彩霞是尽化紫色,如紫河悬天,更有仙鹤歇于屋顶清鸣数声方才离去,世人莫不震惊。
还有那“北燕”拓拔无敌,当年拓拔家迁徙王城时遭遇外敌围杀,族人死伤无数,好巧不巧那一日正值其母临盆,本以为是必死之局,不想此子出生之际,群山遍野竟是惊起震天狼嚎,引来群狼护主,以至于所有人都相信这一世“北燕”当是大兴。
连同他自己,连同陈离,太多了。
“还真是一个大世啊!”
听闻姜离云自语的话,身边紫衣身影慢慢握住了他的手。
见到这一幕,文士识趣的低头退了下去。
看着天边如火晚霞,女子已是揽着姜离云的臂膀,倚在了他的肩上,青丝垂下,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她低声道:“阿青和红荻都死了!”
当日道子陈希夷下山,为阻敌,她贴身死士是力战而死,连尸骨都没剩下,只是她一直强压心底,如今再见心爱之人要深入中州皇城屠龙,却是再也抑制不住。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若说没有危险,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更何况南都世家豪族除了寥寥是悉数被屠戮了个干干净净,中州那些剩余的世族门阀可都是恨不得将姜离云千刀万剐。
此去实属凶险异常。
哪怕,他是“秦广王”也不能例外。
“怎得哭了?”一瞬,英伟的身姿兀的像冬去春来化去的冰雪,变得平凡普通,雄图大略的豪气威严也变的柔和,姜离云愣了愣,沉默稍顷抬手轻拭着女子脸颊上的泪水,他展颜一笑,宛如一单纯稚子。“乱世未平,我又怎会轻易去死。”
紫老大却是没再言语,只是静静倚着身旁的人。
姜离云揽着她的肩头,如同说着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放心,我们的天下,将从这里开始。”
天边夕阳如血,风声如哭。
……
孟府内,孟秋水现在可真的是有种说不出的凝重。如今他浑身气劲四溢竟是自成锋芒,尽化剑气,连吐息都能成剑气,当真不可思议,最后收敛许久才有所控制。
而最奇怪的,是他胸膛上的瞳纹竟然有了古怪变化,就好像从一个死物活了过来,宛如他的身体里还有着另一个存在,一个不可描述的存在。
一念之下,脑海中万千思绪翻涌,孟秋水是终于想起那些被自己忽略的东西。如果自己的重生是有人刻意为之的呢?是否就是自己身体里的这个存在?目的何在?
一切的一切,随着他的猜测只让他的心慢慢沉到了谷底。
只是,很快都被他强行压下,藏在了心里。
他沉默的看着铜镜中的那人,那个披发身影,不知过去多久只听到屋外有人唤自己,这才长身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