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街窄巷内,雨丝如雾,那颗黑街尽头处的枫树下,青年撑伞静立,显得与这条街格格不入。看着就好似一条浑浊不堪的小河里突然落了一片翠意盎然的绿叶,多了一抹惹眼的色彩。
而那些又脏又破的铺子里,已有一些伙计伸手从一个个隐秘处摸出些家伙什,长刀,短剑,短戟,齐眉棍……五花八门。
那些人各自的装扮也不尽相同,有的精赤着上身,有的浑身布满了刺青,有的坦露着长满黑毛的胸膛,有的双眼眯的像是条毒蛇,而现在,他们全都望着那道伞下静立的青衣身影。
这里面,至少有十个官府在追捕的逃犯,二十个手脚最快的小偷,三十个专替别人在暗巷中打架杀人的打手,他们似乎只要等到那人发话,便要上前将青年乱刀分尸一般。
孟秋水对那些个凶光毕露的眸子熟视无睹,他脸上虽挂着轻笑,可眼中却没什么笑意,最后更是语气不轻不重的道:“为难?人做错了事总是需要代价的,你觉得呢?”
说着已是推开木门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偌大的院子,见他进来,一旁十几条袒露着胸膛的大汉已是齐刷刷的瞪着他,死死的盯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阁下若想在这“五羊城”办事,还是莫要得罪我这些兄弟,他们虽然是我兄弟,但有时候连我也不能干涉他们想做什么事!”
这声音是从一个杂货铺的二楼响起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看来你还是不够聪明,虫子终究只是虫子,哪怕再多也改变不了什么。”孟秋水长剑挎在腰间,右手收伞,诡异的是漫天雨丝竟无一滴落在他的身上,他轻声道:“若我是你,我只会去想着如何化成龙,而不是待在一条臭水沟里称王称霸。”
到底也算是一方人物,听到这般贬低羞辱的话语,蛇王沉声道:“你虽与“白云城主”一战而名动江湖,却未免太狂妄了。”
无人引路,却也无人拦他,孟秋水走上条很窄的楼梯,拨开一扇门帘,已是看见了这个所谓的“五羊城”地下的王。
孟秋水拾阶而上,淡淡道:“你错了,我从不会因为自己比别人强而狂妄,我只会一直努力变的比别人强。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半个月前我杀了个女屠户。”
屋子里和外面竟完全是两个天地。里面每样东西都是价值不菲的精品,喝茶的杯子是用整块白玉雕成的,装果物蜜饯的盘子,是波斯来的水晶盘,墙上挂的书画,其中有两幅是吴道子的人物,一幅是韩干的马,还有个条幅,居然是王羲之的真迹。
一张华美精致的软榻上,一个瘦的几乎只剩下一层皮包着骨头的男人正凝视着他,端在一张白毛虎皮上。
可等听到孟秋水上来后的第一句话,他苍白无血的面容先是一愣,紧接着便罕见的涌出一股不正常的潮红,然后自床上像是飘了下来,继而颤着声音,不知是惊恐还是激动,语无伦次道:“你杀了她?她死了?她居然死了……死了……死的好!”
听闻自己杀妻杀子的仇人如今死在了别人的剑下,他双眼睁的滚圆,眼中血丝满布,脖颈处青筋暴露,可等呢喃完话语后人已像是泄了气般,整个人宛如没了精气神,没了灵魂,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双目死灰。
“怎么?仇人已死,你看着不怎么开心啊!”孟秋水自顾的坐到一张木桌旁,上面连喝酒的器具都是金樽玉爵,他随手倒起一杯酒慢条斯理的喝着。
“开心?我已经有十年的时间没有睡着过了,我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最亲最爱的人也都死了,现在,连我的仇人都死了,你让我如何开心?”蛇王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孟秋水,声音沙哑,像是溢着血,那双眼睛红的也像是渗着血。
孟秋水看着这个可怜的男人,眼神平淡普通。“可惜你亲手又杀不了她,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蛇王身子像是如遭重锤,踉跄倒退数步瘫坐在软榻上,如一滩没有骨肉的烂肉,他双眼目光涣散的说道:“不错,我是应该感谢你,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呵呵,你太高看自己了,不过是个自怨自艾,苟活在这暗不见天日的阴沟里的可怜虫罢了,找你?凭什么?”孟秋水摇头轻笑道。
蛇王的脸色一变,他双眼凝视着孟秋水带着惊疑和难看,双手紧握,纤细的骨头分明可见,沙哑道:“那你为什么而来?”
“等人,他碰了不属于他的东西,所以我得收回点利息,或者要他的命!”孟秋水清冷的话语让蛇王心头一震。
之前对方曾说公孙大娘是死在了他的手上,如今再听这番话,加上这个地点,身为地头蛇的“蛇王”不需要如何细想便已能猜出这个“他”是谁了。
金九龄。
他面上已无声色,右手却已摸上腰间。
“我劝你最后不要乱动,虽然我谈不上是个好人,但你要想自寻死路,我不介意送你一程,包括你外面的三千弟兄。”一句语气最为寻常不过的话语宛如一根根冰锥般钉进了蛇王的耳朵,带着彻骨的寒意,令他像是冻结在原地,化作一具冰雕,鬓角大冒细汗。
如今孟秋水跻身半步宗师,一身凌冽气机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而蛇王的眼皮也在急颤,他微僵的肩头不知何时爬着条碧青的小蛇,睁着一双红翡般的蛇瞳,正弓着身子“嘶嘶”的吐着蛇信子。
也不知主人是怎么喂得,那蛇身上的青鳞居然多了抹紫金色,灯光之下,色彩斑斓,绝对是剧毒之物。
蛇王只觉得呼吸都快停止了。
孟秋水探手抬指,那青蛇“嗖”的一下便窜了回来,绕在了他的小臂上,缩回了袖子。
“等等吧,我既然来此,他得到消息恐怕很快就会来探探虚实,用不了多久的。”孟秋水掸了掸衣服上的雨沫,已是拿起桌上的一盘蜜饯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放心,落在我的手上,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屋内至此陷入寂静。
夜幕已是渐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