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君面上依旧毫无表情,但拿着手机的手却微不可见的颤抖着。
他点开那条短信,目光极慢的缓缓往下,就象是害怕错过哪怕一个字。
那封短信,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泛着微微白光的屏幕上黑字如此写着:
「收到这条短信的你,会不会认为我还活着?
哪怕只是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我想肯定有吧,即便你不会承认。但是啊,我的确已经死了。
如果我没有在你收到短信的此时此刻,取消定时的发送与手机的自毁,那就代表我肯定已经死了,你不用担心这是恶作剧,好好缅怀我吧。
既然我已经带着‘清道夫’的名字一同死去,你就收手吧,不要为了我去复仇,要为了我,去迎接本该属于我的新生活。
这个世界有太多隐藏的危险,并非我们所能触及,所以收手吧。
那是将人类排除在外的领域,群星归位之时……呵呵,忘掉我没打完的字吧,不要去想它,毕竟这些并非属于我的意志。
总之,收手吧。这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只要我们尚不知道一切。
我总算走到你的前面了,无论是于生,还是于死。
看到这里,你是不是有些觉得,我所说的话前后矛盾?一方面劝你,一方面却又引诱着你,我想我可能真的疯了吧。
我的时间并不多了,所以就说到这吧。想来你也不会想听一个死去的物件长篇大论,这会让你伤心的,嗯,你可以去外面看看天上的星空,大哭一场。
收手吧,王羽,这是我的忠告。
再见了,我的朋友。」
奉君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21:05分。
与黑Jack的电话挂断,和短信的发送时间是21点整。
短短数百字,竟让他看了整整五分钟,且每一秒都显得那么悠长。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收到短信时,第一眼看到短信开头时,心头浮现了傅落设法假死脱身的可能,即便这十分不合理。
但就如他同秦仁所说,这世界本就存在着很多不合理,他愿意去相信这个不合理,他愿意去相信傅落有还活着的可能。
但傅落亲手掐灭了奉君的幻想,关于自己可能存活的幻想,他坚定自己一定会死,即便他书写那条短信时还活着。
“这不合理,警方没有绝对要杀死傅落的可能,除非后者自己想玉石俱焚,或者那群警察中有对「清道夫」这个恶魔深感痛绝的人,不愿审判,只想掐灭那所谓义警的生命。”
奉君扭过头看向了因没有开灯而一片漆黑的天花板,脑海中念头如遭遇喂食的游鱼条条涌出水面。
以往那些被这群挂上特殊之名的警察的案件,似乎都是以此收场,这并不是偶然。
或许,对存在于人间的恶魔,深感痛绝的人,并不只有一个,而是那整队人马?
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有一群体制化的「清道夫」,有名额有权限的进行清扫工作?
这是白宁墨口中的白痴创世主,想告诉自己“吾道不孤”,以慰藉他千疮百孔的心灵?
一
个一个念头跃动,一个一个疑问浮现于脑海。
奉君不由得因为自己笑出了声。
并无笑意的笑声回旋于笼罩着黑夜的房中。
其实还有着一个可能,那就是傅落短信后半段所提到的危险。
并不是那群挂上特殊之名的警察危险,而是他们面对的犯人皆沾染上了不得不杀的危险。
而这份危险,很可能与他梦中遇到如同神祗的怪物,封茂那段被遗忘的记忆有关。
当然,这仅是猜测与疯狂的臆想。
他自己早就无法保持精神的正常,封茂亦是因自己那并不存在的妹妹而隐入异常,傅落踏入新生活的念头被覆灭后,同样不可避免的成了疯子。
这所谓的互通,可能就只是三个疯子自圆其说的疯言疯语,皆为子虚乌有。
人总会将无法抗拒的事物神化,比如煌煌天雷,比如失去一切后的绝望。
奉君利落地站起了身,他走至阳台之上,抬头仰望夜空。
不知傅落那日撰写短信,是否查看了气象,今日的夜空,群星璀璨至极,全然不顾月明星稀之说。
“谁会为你这种家伙说走就走,说死就死的家伙哭啊,这充其量只是本大爷的罗宾罢了,没了你,我还可以去找二代、三代……”
奉君在这近中秋月祭之日,不赏天宫玉盘,反观星辰之火,或是看的时间久了眼睛发酸,他在说罢后不久,便先是擦拭眼角,后又用手掩盖住了上半张脸,其间似有晶莹光粒映星月而落。
他再度用力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然后无言的从兜中掏出了一包烟。
这是他在回家路上所买的,香烟名称叫做“未来”,与傅落与他告别那夜所开的车,一个名字。
你开往未来,却落得个中道崩殂。
那我便点燃未来,就算最后只剩得一地灰烬。
奉君向着漫天星辰吞吐云雾,于缭绕烟气间生出倦意,这是来自心灵上的疲惫。
他在洗漱后,便再度躺倒,只不过这次自沙发换成了床铺。
这一夜奉君再度梦到了那道巨大身影,祂的身躯无边无际,双眸如日月同辉,似乎一切的光芒都是从祂的眼眸中绽开,普照整个梦境,又似乎一切的光芒都从祂的合眼中泯灭,使黑暗临世。
他行走于虚幻的荒野之上,一如于现实中站在阳台那会儿一般伫立,而后他又点起烟来,抬头望天,向着那怪物笑道:“不管你存不存在,有着什么样的意图。现在,时辰未到。”
此语如是在对勾魂而来的死神,直言时辰未到。
无法被理解的呓语瞬间便充斥了他的脑中,青年于谈笑之间,在梦境中灰飞烟灭。
竖日。
这日是2091年9月12日,奉君自昏迷醒来的第二天,月祭盛典的前一天。
奉君在初晨7:30,才于梦境中彻底摆脱,他双眼爬满血丝,很是骇人。
这一觉不像是在缓解疲劳,而是徒增累赘。
“原来也有无法适应习惯的东西。”
奉君坐起身来,闭上眼,揉弄着太阳穴,自言自语般低声轻喃。
这与他曾经梦境中,脑海里所回荡的,有迹可循的呓语并不相似,他无序且混乱,令人更加难以忍受。
他甩了甩头,从脑海中最后残余的迷惘晃去,便拿起了个手机。
在他昏迷时那么多人找自己,他此时可闲不下来,那些事情都需要一个后续。
奉君看了看手机上的消息,主要有四个人。
一个是宇文轩,他在接近午夜时,给自己发了一条消息,大致内容是询问他与秦仁之间的事,然后-进行了一些言语上的恫吓,劝他近期内,任何方面都不要轻举妄动。
痕迹上有些明显,或许是秦仁已经对其相告,嗯,结合午夜发来,之下可能还藏着一层,宇文轩并不知道,但想装作已经知道,扮猪食虎。
奉君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了下一条,此时已在他的掌握之中,除非黑Jack自投罗网,便出不了大纰漏。
此条消息,来自谭徵,发于今日六点整,大致内容是她已经出院了,并在昨天晚上与洛倾有所联系,今天展开行动。
奉君此次看完后显得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谭徵明白了自己要她所做的事。
他最后将目光放于了另外两人的消息上,这两人分别是封茂与南门,他们并没有发短信,而只是有未接的来电提醒。
封茂是在他刚刚睡下的那会儿所打,而南门则是午夜后所打,其中区别,该是取决于获得消息的快慢。
奉君先是同南门回了一个电话。
黑Jack猎杀刘青笛成功,想来那场邀请他与南门的作客就在近期之内了。
电话很快便被接通,一个显得嘶哑的疲倦嗓音缓缓说道:“你终于醒了。”
奉君听闻对方的声音,一边走下床去,一边回应道:“为了迎接接下来的事,必须得醒了。”
电话对面的声音,对此只是冷笑了两声。
“你应该还没有杀人吧?”
奉君打开房门走出,并未保持沉默,而是直言问道。
“还没有。”
来自南门的声音,顿了顿然后才做出回应。
“等过了明日,我便来找你。关于「狂信徒」的身份,我已经有所猜测,待见面之后,我帮你摆脱危机,你帮我确定。”
奉君缓缓走向洗手间,继而说道。
“帮助……危机吗?我知道了,没有其他事的话,就这样吧。”
电话中所传来声音的语气平静中隐藏着自我否定的疑惑,似乎已心力衰竭。
奉君皱了皱眉头,看着还未挂断的通话,将之划后了挂断,他走至洗漱台处,看着面前镜中的自己。
他在自己的脸上看到了些许疑惑。
对于南门的疑惑,一个最初作为这场荒诞游戏引火索的男人,不该表现的如此彷徨,如此被折磨至憔悴。
或许是自己高看了他,又或许是自己低估了他?
奉君放下手机,将丝绪斩断,然后便开始了洗漱。
既已将此事安排上了行程,那便放心于眼前当务之急就是。
今日事今日毕,明日事明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