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的是谁?”
孙雪莹声音发颤,几疑是自己听错了。
“就是孙子楚孙公子呀。”
孔雀把玩着手中的高脚杯,眼波流转露出一丝笑意。
孙子楚就是孙雪莹的意中人,孙家世代行医,家境殷实,孙子楚更是风度翩翩,年纪轻轻就医术高明,有名气。
当时孙雪莹是横江剧院的名伶,孙子楚喜欢听戏,一次孙雪莹偶染风寒,去孙氏医馆求医,孙子楚备致殷勤,一来二去两人便渐生情愫。可惜这段感情遭到孙父的反对。
之后孙雪莹嫁给孔难敌做了四姨太,孙子楚则离开檀江,一去不返。后来孙雪莹得知孙父之所以不肯答应这段亲事,除了嫌弃她的出身之外,也是孔难敌暗中向孙父施压。
是以孙雪莹婚后对孔难敌不假辞色,夫妻两人形同陌路。
“姐姐可能不知道,孙公子最近遇到了一麻烦。锦绣宫的人到处找他,好像在讨要什么东西。孙公子的处境可不怎么好呢?”
孔雀见孙雪莹讷口无言,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絮絮的接道。孙子楚就是锦绣宫索要的医童。
孙子楚家学渊源,后来投入一个古老医派——扁鹊门,学成之后,人称医童。那是因为他外形俊美,颜若童子。
扁鹊是黄帝三神医之一,古代学术多是师徒相承,口传心授。扁鹊也就成为一个医学流派的称号,秦时的神医秦越人,就是这一派的传人,所以人们都叫他扁鹊而不称呼名字。
古代的师徒传授有优也有缺陷,优占是徒众不多,老师可以倾囊相授,随时拨。再者古代书籍传写不便,除了口传心授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后世造纸术、印刷术趋于成熟,宋代以后书籍不再成为特殊资源。汉代‘黄金满籯,不如遗子一经’的局面已经不复存在,世族门阀也被科举制取代。
缺则是传承不广,守成不易,徒弟质量往往是每况愈下,一门技艺难以发扬光大。且古人将技艺视作不传之秘,赖以生存,根本也不愿意公诸于众,久而久之,倒是失传的居多。
所以一门技艺能传承几千年是不可想象的事。尤其古代战乱很多,书籍焚于战火的情景屡见不鲜。
人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诸子学术多失传。这是不确的。汉武帝虽然表彰六经,立博士。其实并未禁止诸子的传播,诸子学失传很大程度是因为战火连绵,书籍被毁。刘邦入关,萧何先收秦朝的图书,项羽毁焚阿房宫,大火烧了三个月,这部分图书总算幸存下来。后世像萧何这样有见识的便不多,**焚书的妖孽禽+兽却是层出不穷。
古代私人藏书很少,皇家藏书最富,许多皇帝昏庸无道,却喜欢附庸风雅,收集图书,亡国之时一把大火全烧了,直是脏心烂肺。
古代的学术虽然亡佚的很多,后人著书却往往托名古人,赖以流传。仙界风气开放,学宫学府千万,很多学问都进入公开研究的行列。
不过像阴阳术数之类的神秘学还不乏私相传授的。况且学问和技艺颇有差异,越是注重经验积累的技艺越需要老师指,技艺学问可能是公开知识,经验阅历则带有私密性,这也是师徒关系带有伦理色彩的原因。
虽然,‘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若是只知谨守师法,不能继长增高的话,道行往往不如老师。所以除了少数杰出人物,徒弟总是不如老师的居多。
扁鹊之后再无扁鹊,虽然这一门医术一直在传承之中,后世名扬天下的也只有一个秦越人而已。
古人私密技艺还有一层顾忌,害怕别人学去后反害自己。大羿教会逢蒙射术,终被逢蒙所害。这样的事情并不鲜见。
孟子认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徒弟品行不端明老师也有问题。这种评论未免有些苛刻。古人收徒本来重视品行,甚至在传授中有所保留,但是老师可能在某种技艺上有过人之处,本身的德行未必无可疵议,也未必懂得鉴人之术。况且人类本来就是可善可恶的,老师最多保留惩治的权力和能力而已,何能保证徒弟不作恶?
但是这并不是固步自封的理由,一门技艺或学问要想继长增高,发扬光大,必须要有更多的传人来研究学习。这些人里面本来有善有恶,世间不会没有恶浊,重要的是有正义之士敢与对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君子肩道天下,何惧风高浪恶。这种畏缩防制的心理,适足以扼杀自身的生命力。
“他……他人在哪里?”
孙雪莹忽然听到孙子楚的消息,不由心潮起伏,情难自已。忍不住追问他的下落。
孔雀笑道:“我看孙公子医术不错,将他召进府中。安排在一个秘密的地方。”
孙雪莹大惊失色,“你不怕老爷知道吗?”
孔难敌当初将孙子楚逼走,自然不想再在檀江看到他。更别引入孔雀山庄。
孔雀和孔难敌提过医童的事,却没有明医童就是孙雪莹的恋人孙子楚。
孔雀叹口气道:“孙公子来此,还不是为了见你吗?我为了你们可是担了很大风险,不知道姐姐肯不肯见他。”
孙雪莹愣了半晌,喃喃道:“相见怎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孔雀作势起身,“姐姐既然不想见他,我这就打发他走。让她死了这条心吧。”
“别……妹妹,容我想一想。”
孙雪莹暗咬银牙,终是未能忘情,下决心道:“好吧,我去见他一面。”
孔雀淡然一笑,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上前挽住孙雪莹的手臂,“姐姐跟我来吧。”
…………
明钦将姬元苏留在房中,出来打探花千簇的下落。
孔雀山庄占地广大,重门叠户,栉比鳞次,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庄中武士大肆搜索,找不到姬元苏的踪迹,反而引得四位夫人群起不满,逼迫孔雀交出权柄。三夫人薛冰接管护卫,重新部署,山庄总算安静下来。
明钦在庄中逛了一圈,不得要领。忽听得脚步声响,孔雀挽着孙雪莹走出后园,分花拂柳走了过来。
明钦心头一动,连忙隐身暗处,细观究竟。
两人来到一片假山外面,孔雀弯腰而入,孙雪莹跟在后面。
明钦微微愕然,旋即醒悟假山中必有机关,展动身法,化作一道光影快步跟上。
假山中十分狭窄,尽处有一道暗门,孔雀在山石上摸索了片刻,耳听的喀嚓声响,脚下露出一道甬道。
“姐姐慢一。这里面有黑。”
两女取出灵犀佩,闪动着一丝光亮,顺着甬道拾阶而下,底下是一座轩阔的地牢。
地牢深入地底,空气潮湿,环境十分恶劣。这是四圣门私设的刑狱,用来关押庄中犯错的门徒,条件自然不会很好。
孙雪莹大概从来没有到过这种地方,看着墙上的刑具触目惊心,害怕道:“妹妹,怎么把孙公子关在这种地方?”
“姐姐不必担心。孙公子在这里炼制丹药,我不会让他受苦的。”
孔雀之所以肯答应孙子楚的要求,不惜和锦绣宫交恶,就是看中他的医术。
扁鹊门虽是古老的门派,其实跟黄帝时扁鹊,秦朝的秦越人不见得有什么关系。扁鹊门的开山祖师倒是一位大医家,他自号扁鹊,医术却不限于扁鹊一派。大约是博采众长的一个人。
孙子楚的师傅号称药王,精通药理之学。孔雀就是相中了他的炼药术。
地牢中犯人无多,也有几个四圣门的弟子看守。两人对坐,一盏油灯,喝的醉醺醺地,见到孔雀颇感吃惊,连忙起身行礼。
“见……见过孔雀夫人。”
两个门徒大着舌头道,一语未尽,忍不住打了个饱嗝。
孙雪莹捂着鼻子退了两步,露出嫌恶之色。
孔雀倒是泰然自若,摆手道:“今天抓进来的犯人非常要紧,你们警醒一,不得有半差错。”
“是。请夫人放心。”
孔雀驭下极严,两人见到她酒意顿时醒了一半,不迭头。
孔雀轻嗯了一声,招呼孙雪莹道:“姐姐,咱们走。”
眼看着两人走远,两人才长长松了口气,一个捂着脑袋道:“奇怪,这么晚了孔雀夫人来做什么?”
另一人年长许多,挤眉弄眼的道:“你傻呀,连这个都看不明白,指定是来看那个白脸的呗。”
“夫人身边那娘们也不错,看得老子一肚子火气。”
两人喝得酒酣耳热,少了几分恭顺之心,看孙雪莹雪肤花貌,不由动了猥+亵之念。
老成些的嘿然笑道:“你子也真敢想,那可是四夫人,起来四夫人可是有名的角儿,那身段嗓音不知迷倒多少人。你是年轻,没见过四夫人风光的时候。”
年轻门徒吃了一惊,吐了吐舌头出了一身冷汗,孙雪莹深居简出,她自然无缘得见,今天的话若是传扬出去,罪过可是不。
“好了,你别乱动脑筋了。还是命要紧,若让孔爷知道还不剥了你的皮。”
话虽如此,老成些的门徒对两位夫人也颇为眼热,只是不敢宣之于口罢了。
明钦蹑在后面,听到两人的谈话,方知孔雀身边的是孔难敌的四夫人。只是不知两女深夜赶来地牢所为何事?
孔雀引着孙雪莹来到一间石室外面,这里本来是一处监牢,孔雀让人重新布置了一番,打扫的颇为干净,里面放着一只丹炉,对面的石床上躺着一个人,他面向墙壁,纹丝不动,似乎睡得很熟。
“孙……”
孙雪莹看着床上那人,心口怦怦直响,差从腔子里跳出来。
孔雀上前推开铁栅,笑着朝孙雪莹招了招手,“姐姐,进来呀。”
床上那人听到响动,翻身坐了起来,目光落到孙雪莹身上显出惊人的光亮,沉声道:“雪莹——”
“子楚……”
孙雪莹声音微颤,不觉流下晶莹的珠泪。
孙子楚号称医童,虽然年近不惑,仍是面如敷粉,唇若涂脂,平常衣饰修洁,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范。
不过地牢环境恶劣,孙子楚多日未见阳光,胡子拉碴的,头发蓬松,透着几分沧桑倦容。
孔雀看两人眉目含情,轻咳一声道:“你们先聊,我去别处看看。”
孔雀倒也知情识趣,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孙雪莹心生感激,孔雀前脚刚走,便迫不及待的道:“子楚,你怎么回来檀江了?”
孙子楚冷笑道:“檀江又不是他孔难敌的,难道不能回来?”
孙雪莹怔了一怔,低着头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孙子楚轻哼了一声,脸色不太好看。他躲在地牢之中,神情憔悴,境况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他觉得孙雪莹这么问分明是意存羞辱。
“我自然是比不上你。做了孔难敌的四姨太,锦衣玉食,可是春风得意的很呢?”
孙雪莹羞愧满面,摇头道:“子楚,你别这么。我是不得已的。我跟孔雀一下,明天就把你送走。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再也不要回来了。”
孙子楚恼怒道:“你知道锦绣宫的人正在到处抓我,赶我出去是想让我死吗?”
若非迫不得已孙子楚哪里愿意呆在孔难敌的地牢中,孙子楚的师傅药王去世后,留下几百个药方,价值不菲,孙子楚将这些药方私匿下来,门中的师长自然不乐意。他师叔医仙和锦绣宫的锦绣夫人姐妹相称,交情极好,孙子楚一逃回檀江,锦绣宫的人就四处抓他,锦绣宫崛起檀江,风头正健,寻常帮派也不敢撄其锋锐。四圣门是檀江第一帮派,树大根深,孙子楚虽然和孔难敌不对付,事到临头,却托了孔雀的门路藏匿在孔雀山庄中,也可谓是造化弄人了。
“不是,不是。你不要误会。”
孙雪莹眼见孙子楚怒气冲冲,又是自责,又是难过,唉声叹气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