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行不行呀?”
明钦望着高矗入云的梁山伯,有替白素贞担心。
梁山伯可是货真价实的盘古血脉、梁父山神,尽管物化多年,元气未复,看这法天象地的本象也不是个易与之辈呢。
白素贞虽然是骊山老母的徒弟,毕竟只有千数百年的修为,向来也不以法力高强著称,先前已经有蝮淳现出本象,都无法伤得梁山伯分毫。份属同类的白素贞又能有什么独绝之处呢?
道家把肉身淬炼的极致境界叫做金刚不坏,这金刚就是山石的精英,可见山神一族肉身强横到何种地步了。
白素贞乘风御影,从梁山伯头一掠而过,截住去路。
“放他去吧。”
秦皇始如果死在这里,连诏书都来不及拟定,无疑会给赵高、胡亥谋篡皇位带来便利,这是白素贞不愿意看到的。
“你是什么人,胆敢挡住某的去路?”
梁山伯以耳代目,外间丝须的动静都瞒他不过,也许是他峻拔的身形阻断了日影,也许是他嘘出的尘土激荡了黄沙。天色悄无声息的黯淡下来,空气中充满了漠漠的寒意。
“祖龙已经死去很多年了,这只不过是人类的帝王。”白素贞心平气和的劝,示意狼狈的秦兵尽快离开。
“不可能。他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梁山伯暴怒起来,抖擞着链锁犹如狂龙呼啸,带起酒瓮大的金椎纵横扑击。
山道上不论是车驾、旌旗,或是草木、兵卫,尽皆卷裹入嘶吼的旋风中,风沙与血污交缠,山石共草木齐裂,数里之内飞砂走石,乌云蔽日,骇的众人喑哑失声。心胆俱裂。
明钦顾不得掩藏形迹,摇身现了人形,抱起嫦跃到道旁的低地中躲避。
白素贞捏个法诀,眼观鼻。鼻观心,站立在风沙中更不稍动,体内灵光变幻,焕出一种暖融的祥和之气。
“天地立心。”
稍时,白素贞睁开眼眸。戟指向天,一道白光透指而出,仿佛一只巨手拨开云雾,再现青天,天地间顿时风沙止息,山石落地,草木不飞,虽仍是满目疮痍,倒底多了些许劫后更生的气象。
梁山伯大感意外,怒道:“你敢跟我作对。”
白素贞正色道:“你是上古正神。怎么能滥施淫威、戕害无辜呢?三昧真火——”
她心知此事难以善了,不等梁山伯再变换招数,骈指在眉心一,一团火龙从神念中盘旋而出,倾刻间便成燎原之势,缠裹着梁山伯的身躯熊熊烧锻起来。
五行中以火克金,三昧真火又是道家正法,孙行者偷吃蟠桃、仙丹,炼就金刚之躯都抵受不住,到克制梁山伯的机会。舍此之外恐怕就很渺茫了。
相传周天之内有五仙,即天、地、神、人、鬼。据五仙之体可得五种仙火,皆有绝大威力,不是泛泛之水所能浇灭。
梁山伯物化已久。石人化身看似可怖,神力已不如强盛时十分之一,一旦烈焰缠身,登时遍体灼痛,抚着头颅哀哀痛叫。
白素贞心觉不忍,转见他握紧铁锁又欲狂。连忙念动法咒。
梁山伯怒叫一声,眼眶中的阴翳忽然剥落,释放出通天彻地的神光,浑身起了一阵咯咯嘣嘣的怪响,长大的石身急剧萎缩。稍时,变成一个气宇轩昂的壮汉,微卷的头披散下来,广额直鼻,神情冷峻,看起来只比寻常男子高颀一些。
“梁拜谢仙子再生之德。”
梁山伯化作人身,脑子也变得清明起来。他本就是夸父太子,文武兼资,只是物化之后迷失了本性,经过三昧真火一阵锻炼,居然恢复了灵能,显得彬彬有礼、端方正直。
白素贞怔了一怔,微一头,不自然的别过脸去。
明钦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跳了出来,拍着梁山伯的肩膀道:“老兄你还是先找件衣服穿上来,才好话嘛。”
梁山伯老脸一红,这才觉新生之后还没有衣物蔽体,可惜经过一番猛恶的打斗,此间的秦兵死伤狼籍,衣甲一经风沙肆虐,都自行腐朽了。四处瞅了半天,目光忽然转到明钦身上。
明钦心头微突,干笑道:“我这里倒还有一件旧衣,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就赠给你吧。”着从仙袋中取出一件衣袍。
“岂敢。梁敬谢赠衣之德。”
梁山伯大喜过望,他一个夸父太子,神庭正神,竟然到了无衣蔽体的地步,关键还懂得事事称谢,保持了良好的教养。
明钦身上有秦素徽送的天孙锦,能够伸长变化。又有晏轻舞赠的衣裳,质地不俗。当然不能拿来送人,不然将来见了面不好交待。至于他平时穿的衣服就显了一些,梁山伯勉强穿上,手脚都短了一寸,比起先时的窘迫总归好上不少了。
白素贞这才走了过来,开口道:“梁山伯,我旧时也听过你,不过祖龙弃世已久,人世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我劝你不要莽壮行事,以免遭到修行者的忌讳。”
自古道,‘隔行如隔山’。修行者在人世间多半属于不显山露水的一流人物,但又和天神渊源深厚,许多天神不便插手的事情都由他们解决。
“多谢仙子指。”
梁山伯感叹道:“我打算先去拜祭先父,这次再度为人,真是山河改易,感慨万千。既是仙子嘱咐,我就暂且放过那人族皇帝。两位再造之德,梁铭记在心。告辞了。”
“后会有期。”
明钦前时误闯祖龙皇陵,遇到祖龙帝后和四大帝姬,已经算是前古的人物了。想不到今遭更见到太古八大神族中人,而且是脍炙人口的梁山伯。尽管这位慷慨悲歌的梁父山神和传闻中的柔弱书生无甚相似之处,反倒更让人欣赏一些。
送走了梁山伯,白素贞眼波流转,打量着明钦满含讶异,“你何时修炼成了人形?”
明钦答非所问的道:“你看我不觉得眼熟吗?我看你倒像一位故人。”
白素贞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是钦之?”
“你真是大师姐,这么来。师傅难道是?……”
明钦深觉难以置信,怎么都难以把狐仙师傅和传中的骊山老母联系起来。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白素贞摇头苦笑。
骊山老母虽然徒弟不少,但她擅于幻化,收授的徒弟间隔也很长。可能彼此都没怎么见过面。明钦在门下十多年,只在少年时见过白素贞回师门两三次,甚至不知道她是外间赫赫有名的人物。
不过白素贞美貌无双,多年来变化不大,所以还可以一眼认出来。
明钦已从应门童子长成翩翩少年。白素贞又绝未想到这般凑巧,自然认不出他来。
“来话长。我是和妩姐一起到仙界来的。”
实话,白素贞尽管口耳相传,声誉极好。许多地方也都有白蛇传的戏剧,明钦对她倒没有特别的欣赏。一是传闻异辞、莫衷一是,缺少《西游记》、《水浒传》那样的文章大家著书揄扬。二来他混迹人间,和许多妖怪一样早就被三教同化了,尽管身边有许多妖王洞主,但都习惯于人类的立场看待问题。
譬如很多人认为法海是正义之士,白素贞再如何站直行正。到底是个妖怪,难保没有害人之心。况且水漫金山殃及无辜百姓,成了难以洗刷的污名。
而今明白一直牵挂的大师姐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白娘子,着实是百味杂陈,难以言诠。
一声细微的痛楚呻*吟传入耳际,两人相顾愕然,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那位张公子拄着长剑摇摇晃晃的站立起来。
“张公子?”
明钦方要上前,早被白素贞一把扯住,凝眉道:“不要过去。”
明钦怔了一怔。就见张公子身上盘旋着一片火云,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倏然厉呼一声,火云爆裂开来。迅将他吞没其中。
火光灼灼中,渐渐幻化出一只枫叶大的彩蝶翩翩起舞,烈火化作一道炎气被她张口吞噬,半空中传来扑鼻的异香,彩蝶凌空飞旋,仿佛跳着一支靡丽瑰奇的舞蹈。蝶影渐长渐大,缓缓化作一个人形,秀美如妖的容颜,尘不染的白袍,头系抹额,长剑斜指,倏然间那个风采无俦的张公子好像又活过来了。
“二师姐?”
若先前那位张公子尽管容貌韶秀,倒还是英气勃勃,一派须眉男子的气度。如今这位张公子一颦一笑都带着股妖丽之气,面容虽有**分相似,气质简直判若两人了。
不过这副情态倒让明钦想起一个熟识的人来,那就是同门的二师姐。
现在知道狐仙师傅可能就是传中的骊山老母,大师姐就是白素贞,那二师姐不消是祝英台了。
这中间好像有个问题,祝英台既然是火神祝融的女儿,八大神族的后人。道行该比白素贞高多了,排行为何反在她之下呢?
仙家授徒最讲究渊源,白了就是亲疏远近。像阐教十二金仙,教授的徒弟几乎都是天神后裔,或者王孙公子。
阐教如此,截教当然也不例外。很多都是太师闻仲为的殷商将官。祝英台既然是祝融之女,白素贞或许比她来头更大也不定。
另一种情况是以入门先后而论,祝英台入门较晚,就只好排在这位置了。
梁祝的传虽然也有一些戏文,好像仅是才子佳女的旧套路,甚至不如《白蛇传》来得凿实。后日有学究极力追求,得出两人不是一个朝代的结论。
其实四大爱情传之所以齐名并称,多半是有一些神异,再者渊源深远。人类受知见的限制,就很难明白这里面修行变化的因素。
“你们是……”祝英台眼望着两人,露出疑惑之色。
相传有一位大侠身负血海深仇,后来遁入深山苦修数十年,好不容易练成绝世神功,结果寻找仇家报仇的时候不是死去多年,就是老迈衰朽,不堪一击。
人类数十年光阴尚且如此,修行者一遭挫败或者魂飞烟散,转入轮回,或者羁封物化,转瞬百年。好不容易挣扎脱困,又已经物是人非,遗恨无穷。
但是修行之道有凡人难及的地方,就是空间元力之法外,还有时间劫力的法门。如果修成劫力就可以穿越时空,不管仇家逃到何处都有机会找他出来报仇雪恨。
祝英台和梁山伯狙杀祖龙失败之后,梁山伯不幸物化,祝英台仗着火灵之体逃逸出去,寻访高人。后来拜在骊山老母门下,修炼多年。
可惜岁月沧桑,流年无尽。一朝闭关出来,元气恢复,却不知已经过了几世几年。
劫力法门玄诡无传,但有一个简便些的方法就是进入轮回。祝英台凭借一丝执念轮回转世,但是自从重黎二神绝地天通之后,四灵时代已经无路可通了,阴差阳错之下,她却回到了类似祖龙的始皇秦朝。
她转生成张公子神魂未尽觉醒,直到被秦兵所杀,才激了火灵之体,显露出幻化之能。
祝英台没见过白素贞,和明钦倒同门过一段时间,只是久经轮回,记忆阻隔不怎么记得起来了。
明钦苦笑道:“二师姐,你也不记得我了?”
“二师姐?”祝英台喃喃低语,恍然道:“你是钦之弟弟。”
三人相互观望,只觉得际遇奇妙无过于此,离合匆匆让人不胜唏嘘。
明钦哎呀一声,以手击额道:“二师姐,你是在找梁山伯吗,他刚走。”
“梁山伯?”祝英台微微苦笑,轻叹道:“我觉得现在更需要一碗孟婆汤,真是头疼死了。”
记忆太多也是一种负担,尤其是经历转轮的人。尽管人类可以从书籍或交谈中得到一些额外的人生经历,但那多半是片段的不相连属的。然而情之所致,犹不免怨怒伤感,况且是亲身经历的呢?
而这些东西对修行并无禆益,太上忘情,亦是要忘却一切尘俗负累。神仙是一种灵体,精神体,记忆太多、感情太杂,神魂就会变得滞重,怎么能够高蹈出尘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