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钦目送两人乘着仙车离去,回到厅中的时候已经是空无一人,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也没有细想自顾回到房中休息去了。
这一日夜往来奔走数百里,又和支登天等人大打出手,着实有些疲累,躺到温暖的床被上不久便朦胧睡去。
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直到房外传来毕剥的敲门声才沉沉醒转,揉着脑袋问:“谁呀?”
房门悄然推开一线,一袭素裙的沈荷裳俏生生的站在门口,带着几许忸怩的神色声道:“昨晚睡的好吗?”
“有事?”明钦和她同窗多时,此姝向来冷若冰霜,不怎么理人,若不是有什么迟疑难决的事定不会眼巴巴的上门问安。
沈荷裳粉颊一热,期期艾艾地道:“我大哥不知道有没有回转,你能不能陪我出门找找看。”
明钦挠着脑袋沉吟不语,昨晚他挺身犯险虽有些怜香惜玉、顾念旧情的心思,更多的倒是激于义愤,从水月庵开始渐渐接触到支家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指,若是再无动于衷,又学什么仙,修什么道?
可是他毕竟修为有限,眼下已惊动了神雷玉府的雷将下来调查,这时候贸然露头绝不是明智之举。
沈荷裳见明钦低头迟疑,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她这种官宦千金,平时颐指气使,何曾开口求过人。现今实在是被逼的走投无路,又没有别的相识,哪里料到世间真有这等郎心似铁的男子,琼鼻一酸,几乎掉下泪来。
“那……你好生休息吧,打搅了,对不住。”
她心藏匿着内心的脆弱,勉强笑了笑,不妨一滴珠泪盈溢而出,连忙别过脸蛋,慌慌张张往门外跑去。
“你等我一下。”
明钦暗自苦笑,将诸般顾虑抛在脑后,飞快的穿起衣裳,跑到沐浴室掬起凉水洗了把脸,匆忙走下楼来。
庞家姐妹偎坐在软榻上展开一卷书册声议论着什么。
沈荷裳踧踖不安的站在门口,葱白的手指绞着衣角,抬头瞄了明钦一眼,清媚的眼眸中大有赧然之色。
“子歆姐,我将沈师姐送回去。”明钦向沈荷裳递个眼色,若无其事的向庞子歆笑道。
庞子歆轻嗯了一声连头也没抬,倒是庞韶瞅着两人促狭的笑了笑,不以为然的摇摇头。
“走吧。”
明钦惊觉庞子歆不知不觉间已在他心头建立起长辈般的威严,而自己这样以身涉险未免对不住她的教诲,因之也有些害怕面对她。招呼一声沈荷裳,快步出了门。
“姐,这子这般不知死活,你怎么不阻止他。只要你肯开口,我想他八成会听的。”庞韶两腿交叠笑吟吟地试探道。
“听又如何,不听又怎样,听了心气不平,还不如由得他去。”
庞子歆合起手上的书册,凝眉道:“字已经查好了,你先帮我将舜华的休假信写好了递出去,免得在她元神出窍的这段时间里横生枝节。你们已经打破了神游镜的禁制,真身回位,他的事你就少操心吧。”
敢情姐妹两个一大早便搬出赫连舜华的书信熟悉她的笔体,再由庞韶写一封告假书信交到学宫,将这事弥缝过去。
昨晚颜舜英前来探视,对于赫连舜华的状况也没有好的办法,只和庞子歆商定这么个应对之法,免得赫连舜华的职事紊乱,有所牵连。
庞韶是五方凤皇人选,自投在明玄天宫门下,除了修行道法玄机,诸凡书画琴棋、医卜星相、土木杂艺、驭禽灵植都有涉猎,模仿赫连舜华的笔体自是手到擒来。
庞韶诡秘一笑,轻哼道:“这我可就不明白了。你那么为他着想,这子还不肯言听计从,这般不知好歹,你又图个什么?”
庞子歆摇头道:“他又不是我的提线木偶,怎能事事依从。我不过是看在月宫天子的面上,对他关照几分罢了。你又有什么好猜疑的。”
“是么?”庞韶微微撇嘴,意示不信。总觉得庞子歆待明钦有些不同,可又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还是快把这封信给我写出来,这可是正经事。”庞子歆白她一眼,拽起庞韶向书房走去。世间再无人知道她和明钦已经神念相合,即便一人到天涯海角也能够借助神念相互勾通,自不必计较他择善固执了。
庞子歆想起这段私密,只觉得浑身一阵燥热,思绪顿时一片凌乱。
…………
“你想去哪找沈怀璧呢?先到弟子宿舍还是去昨晚走失的地方?”
明、沈两人走出衍息宫,明钦询问起沈荷裳的意思,如果沈怀璧和高观博一夜未归,沈荷裳又未必记得山中道路,这要寻找起来可就大费周章了。
“先去我哥的住处看看吧。”沈荷裳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先去弟子宿舍看个究竟为好,若是沈、高两人能自己摸回来自是皆大欢喜。
明钦微微头,昨晚被支登天的穿云枪打破神游镜禁制,可是意外之喜,如今显露出自己的真身,不知道自在了多少。他又不像庞韶是学宫闻人,走到哪里都有人招呼,反而能够悠然观赏学宫的景物。
弟子宿舍依天干地支排列,倒也没有特别的讲究。沈、高两人住的甲寅楼和乙卯楼比邻,周围栽些花草树木,都已凋零将尽,对面凿一个人工湖,视野十分开阔。
仙家虽然风气开放,不过毕竟男女有别,楼下也有专人把守,平常不会放闲杂人等进去。为了避免麻烦,沈荷裳和明钦了沈怀璧的住址,让他上去看个究竟,自己则在外面等候。
明钦依着沈荷裳指找了过去,他形貌并不特异,把守的人只当他是楼中弟子,并未横加拦阻。楼中都是蜂巢似的房子,每间里面住上三五个弟子,明钦找到沈怀璧住的那间,敲了敲门,半晌无人支声,随手一推那门竟咿呀开了,门内摆着几张木床,一个睡眼惺忪的青年从被子里拱出头来,讶然道:“你找谁?”
“沈怀璧在吗?”
“没回来吧?应该没回来。”那人挠挠头,自言自语的道。
明钦哑然失笑,见沈怀璧的被褥叠的甚是齐整,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只怕是至今未归。
他感慨着从房中退了出来,瞅见楼道尽处有一扇大窗,心头一动赶了几步透过窗户向楼下望去。
下面正是甲寅楼的入口,明钦不知道支家会否就此罢手,依他们劫持沈荷裳的利落劲儿,没准还会在近处盯梢。
一眼望见沈荷裳等在楼下暗吁口气,却见她身旁站着一个瘦削青年比手划脚的着什么,不由眉尖轻挑,眼神也锐利了几分。
沈荷裳颇有些六神无主,这时青年伸手往远处指了指,一驾仙车驶了过来,琉璃窗缓缓摇下,里面探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朝沈荷裳招了招手。
沈荷裳顿时露出惊喜至极的神色,明钦从木窗后面瞧的清楚,车中的人正是沈怀璧无疑,不过以他的目力,却看出沈怀璧脸带焦灼,颇有些愁眉苦脸的样子。
沈荷裳一见兄长,大喜过望,当即向仙车行去,瘦削青年一脸诡笑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谁知沈荷裳行不数步却是想起什么,脸色大变返身向楼口跑来,青年微一错愕,望着仙车大力摆了摆手,一边足向她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