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元婴虽有长生延命的功效,实际仍属小周天之法。小周天以自我为中心,日就月将、铢积寸累,也可谓是苦心孤诣。更有甚者,断绝七情六欲,以自苦为极,未能成仙证道,已无生人之趣。庄子则宣扬大周天之法,‘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变,游于无穷极’。此法兼得炼体、炼气的长处,号称内圣外王,可惜庄子之后不得其传,未能发扬光大。
单纯的炼体、炼气皆有所偏重,炼体打熬筋骨,炼气锻炼神魂,炼气士的肉身比凡夫强不了多少。封神大战之时,阐、截两教颇多术法高明之辈,一旦术法被破,便死于刀兵,尚不及寻常武人,这也是炼气法门无法避免的缺陷。
大周天之法则内外兼修,不必修成元神才能升腾变化,庄周梦蝶,不知是庄周化蝶,还是蝶化庄周,此法并不以丹田藏气,也无彼我的界限。这也是庄子齐物论的精义所在。
不过内圣外王并非庄子的独创,可说是古已有之。只是后来的修行者才小力薄,炼体、炼气不能兼顾,只好割裂为之。
骊山神女也是内外兼修的好手,她的龙虎风云气气势磅薄,威力强劲,郦飞白所学只是得其皮毛罢了。
蜃女是蜃龙王之女,精擅音声之道,已进窥天籁境界,凭着一把箜篌,能呼风唤雨,驱雷掣电。向来无往不利,极得蜃龙王倚重。她却没料到骊山神女道行如此之高,明钦能逃出她的蜃龙幻境,已经让她倍感意外,骊山神女的修为远在明钦之上,蜃女虽然不惧,也没有半分取胜的把握。
骊山神女是女娲传人,骊山正神,蜃女则是蜃龙王四大高手之一,名震罗刹海市。虽说龙族时代对修行者并无严格的考核,两人的修为至少也有神人境界,动起手来可是惊天动地,让人胆慑。
两女皆能引动天地之威,只是方法不甚相同,骊山神女使的是大周天之法,蜃女用的则是音声之道。接引船原本就被寒鸦啮噬的千疮百孔,骊山神女聚敛云气攻击,蜃女则弹拨出弦气化解,耳听得轰隆连响,劲气交撞,好似雷声轰鸣,劲气溢散开来,四处冲撞,碰者死,擦者伤,周家上下人人自危,苦不堪言。
“柳女侠,白少侠,咱们得设法赶往蜃楼城,任由她们这样打下去,船就要沉了。”
众人都在船上,苦海之水含有剧毒,落入水中凶多吉少,接引船不能有失。但骊山神女气势颇盛,大占上风,明钦也不能让她自缚手脚,给蜃女以喘息之机。但她们的打法难免会殃及池鱼,楼船随时有沉没的危险。
“能有什么办法?”
柳静和白一指也是一筹莫展,骊山神女和蜃女牵引云气,使得天象剧变,风向无定,实非行船的良好时机,况且接引船全靠风帆,借助风力。这样下去即便骊山神女最终胜出,也于事无补,阖船之人怕是要葬身海底。
“你们把风帆挂起来,我来想办法。”
方才毒鸦鼓动鸦群来攻,将风帆咬得残破不堪,十损七八。周家家眷大都不通术法,接引船一旦沉没,如何能在茫茫大海中活下来?纵然柳静和白一指也没有生还的把握。
“听墨兄弟的。周老爷,你们把绢帛都拿出来,想办法修好风帆。”
柳静听明钦这般说,相信他必有办法。当即和周清平商议,让周家人把随身的衣裳布料拿出来修补风帆,实在不行床单、被褥、窗帘,只要使得上的都拿出来应急。
众人忙碌了一番,将风帆重新悬挂起来,明钦鼓荡金翅,掠飞到半空,用劲平生之力,好似两把硕大的羽扇,吹动风帆前行。
明钦修炼金刚法相,气力远胜一般炼气士,船行水上,并非落地生根,现今别无他法,明钦只能用这种愚笨的法子。他奋力施为,倒真把接引船吹动了起来。
蜃女本想拖住骊山神女,伺机破坏接引船,无论如何不能让周家之人前往蜃楼城。哪知明钦竟有如此手段,生生将接引船吹送,只是不知他有多少气力,坚持到蜃楼城怕还有些困难。
“毒鸦,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拦住他们。”
蜃女黛眉紧蹙,蜃龙王已经下了严令,这段时间不允许半艘接引船返回蜃楼城,更不能让西方教的信徒平安到达。
毒鸦被明钦抽了一鞭,已然伤损元气。那驺牙鞭是驺虞兽长尾所化,打到身上岂是等闲。饶是毒鸦功力深湛,又是幽昌血脉,这一鞭也让他无力振翼。
蜃女开口催促,毒鸦莫可奈何,若叫跑了接引船,蜃龙王怪罪下来,干系非轻。毒鸦咬了咬牙,展动黑翅腾起半空,他见识过明钦的手段,不敢放出鸦群任明钦屠戮,现在翅膀受伤,自忖不是明钦敌手,眼珠子一转,挥舞钩爪朝着风帆冲去。
船上的人看出毒鸦的用意,不由惊呼出声。他们好不容易修补了风帆,可以继续前往蜃楼城,毒鸦又来破坏,着实让人愤怒。好在风帆并不甚高,柳静和白一指施展轻身术也能够得着,不过论起轻灵巧变自然无法和羽族法门相比。
两人发觉毒鸦要撕扯风帆,连忙展动身法救护。明钦正用力扇动风帆,分身乏术,若是上前驱赶反而中了毒鸦的奸计。
毒鸦难以得手,在半空中打个盘旋掠了开去,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意,撮口发出一声尖啸。耳听得哗啦一响,黑袍下面飞出一群乌鸦。
柳、白两人大惊失色,正要舞动刀枪拦截。就见乌鸦纷纷嘴巴一张,吐出一道道火焰,两人猝不及防,衣服登时被烧着,慌忙从桅杆上跳下,再顾不得保护风帆。
几只火鸦一拥而上,喷烟吐火,将风帆烧得破烂不堪,几成一堆残烬。明钦勃然大怒,没料到毒鸦还有一种火鸦,柳、白二人守护不力,风帆残损严重,再也没有修补的可能。
明钦幻化出陷仙剑,正要让这几只火鸦有来无回,毒鸦目的已达,呼啸一声,将火鸦召回,掀动黑翅远远逃开,回头叫嚣道:“你们想往蜃楼城,简直是痴心妄想。这无边苦海就是你们的葬身之所。”
“我先取你狗命。”
明钦怒从心起,猛扇金翅挟着风雷之声朝毒鸦狂追而去。
毒鸦吓了一跳,见明钦来势汹汹,不由心头发虚,色厉内荏的道:“怕你不成?”
“破——”
明钦手挽剑花,陷仙剑迸发出熊熊烈焰,红光十丈,气势悍足。
毒鸦原本还想鼓起余勇和明钦斗几合,一看他如此声势,哪里还敢接战,慌忙掀动黑翅抱头鼠窜。
蜃女见毒鸦狼狈遁逃,顿感面上无光,好在毒鸦放出火鸦焚毁风帆,使得接引船无法行进,也算大功一件。
蜃女轻哼一声,伸出纤纤玉手拨弄琴弦,箜篌上光华流转,弦气如刀,朝着明钦身后射去。
明钦鼓足气力追赶毒鸦,哪料到蜃女从旁偷袭,若被弦刀袭中自然不会好受。
“小心。”
骊山神女的注意力一直在蜃女身上,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她的龙虎风云气虽然厉害,蜃女的音声之道已迈入天籁境界,对气机的拿捏妙到毫巅,骊山神女也自愧弗如。她数度进攻,都被蜃女轻描淡写化解开去。
骊山神女眼见蜃女尚有余力偷袭明钦,不由面孔一热,云袖飘飞,凝聚起浩大云海,云气变幻,显化成龙虎之形,仿若滚滚怒潮,将蜃女围在核心。
蜃女神情一肃,心知到了紧要关头,稍有差池便会丢了性命。
骊山神女的云气暗藏风雷闪电,极为厉害,蜃女深陷其中,虽有音声之妙,化解起来也颇为不易。
明钦听到骊山神女出言提醒,不及细想,连忙收敛金翅横掠数丈,耳听得刺刺声响,弦气破空好似一道道火链电光,如若打在身上怕是要皮开肉绽。
明钦心头一凛,却见骊山神女和蜃女已斗到紧要关头,骊山神女聚起云海千重,将蜃女困在阵中,蜃女拨弄琴弦,身上焕发出五彩霞光,在云层中来回穿梭,想要突围而出。
两人引动天地之威,天象剧变,风云变色,海面上阴沉的可怕,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楼船风帆残毁,尽在海面上打转,船上的人一个个头晕目眩,东倒西歪,上吐下泄,苦不堪言。眼看整艘船都要陷没进海水中。
明钦心头大急,眼见骊山神女和蜃女谁都没有停手的意思,再斗下去谁胜谁败尚未可知,接引船必会被风浪搅碎,众人都成了海中鱼鳖,能生还的寥寥无几。
忽听得一声长啸由远及近,让人头皮发麻,精神大振。
只见一个长眉僧人脚踏一叶扁舟,出入涛波之中,如飞而至。
这扁舟似是草叶所化,瞧起来甚是简易。那僧人一袭僧袍,身无长物,身量也不甚高大,双手合什,须眉飘拂。
脚下扁舟分浪踏波,如履平地,转眼间来到近处。长眉僧人口喧佛号,声音如同暮鼓晨钟,有一股静穆之气。
“阿弥陀佛,和尚为两位解斗如何?”
阿弥陀佛是西方世界教主,宇宙中有五方佛国,势力极大。佛法东来古已有之,西方教便是后世佛教的前导。
西天佛教以如来佛为教主,如来乃燃灯佛弟子,不过是西方教一个主教罢了。
骊山神女好不容易将蜃女困住云海阵眼,胜负将分,自然不容许长眉僧插手,睨了他一眼,冷声道:“和尚,你不要多管闲事。”
蜃女咯咯笑道:“大师慈悲心肠,我可未必会败给她呢?”
长眉僧淡然一笑,双手合什,微喟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位一身修为不易,勿太执迷。”
说着长眉掀动,眼中精芒闪动,口中念念有辞,声闻万里,响彻十方。
骊山神女气息微乱,不由心头暗惊,长眉僧念动咒法,稍时间云开雾霁,一轮红日从天边托出,霞光万道,波平浪静,原本要沉陷楼船竟然也支撑住了。
蜃女大为惊讶,她见长眉僧气度从容,已知他身手不凡,却想不到精诣如斯,骊山神女的云气和她的弦声都被压过了,这份功力真是生平仅见。
蜃女弄不清长眉僧的来意,浅笑道:“多谢大师相救。还未请教大师法号,在哪座宝刹修行?”
长眉僧打量了蜃女一眼,“女施主想必就是蜃龙王的爱女洛绮公主吧。久闻施主箜篌之曲天下无双,改日倒要恭聆雅奏。”
“你知道我?”
蜃女娥眉微蹙,听长眉僧的意思似乎要往罗刹海市一行。而她却对长眉僧毫无所知,蜃楼城有这种法力的恐怕也只有金光丈人,长眉僧应该不是蜃楼城的人,想到这里,蜃女稍觉宽心,蜃楼城突然来了这么多高手,如若站在蜃龙王的对立面,可是非常棘手。
“大师过誉了。你这是要去蜃楼城吗?”
长眉僧颔首笑道:“和尚要到蜃楼城会一位故友,改日再去罗刹海市拜访蜃龙王。”
“大师认识我父亲?”
蜃女猜不透长眉僧的身份立场,心头隐隐有种不安。
“久闻大名,素未谋面。”
长眉僧道:“今日之事还望施主高抬贵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蜃女勉强一笑,长眉僧的法力还在骊山神女之上,有他两人在此,蜃女能全身而退已非容易,更别说抓人杀人了。
“既是大师开口,小女子怎敢不允。不过家父法度严明,一体同遵,小女子也概莫能外。还望大师告知来历,我回去也好有个交待。”
“好说。”
长眉僧微微颔首,不以为忤,“和尚法号龙树,贵处若有一位唤作雕龙的贵客,请他暂缓动手。十日之内,和尚自会让金光丈人开门献降。”
长眉僧语出惊人,众人同感吃惊。蜃女惊讶的是他知道雕龙在蜃龙王身边作客。骊山神女等人诧异的是他居然让金光丈人打开蜃楼城请降,他法力虽高,未必能胜过金光丈人,这话未必有些过于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