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队一路驶向杭州,中途遇到了不少同样是从各地奔赴江浙的船只,运河上更是热闹起来。昔日同僚相遇,叙叙旧在所难免。一艘艘小船游弋在大船之间,全是彼此拜访的人。兄弟们把酒言欢一派祥和的氛围,哪里还有半分大战前的紧张气氛。
眼瞅着船队的规模越来越大,小和尚不禁担心起来。运河虽宽,可是这几十条大船拥挤在一起,一旦出现倭寇攻击,自乱阵脚在所难免。而一招最常见的火烧连营,就足以让这几路支北地援军损失惨重了。
事关卿卿小命,由不得小和尚不重视这件事,当即便乘坐着一只小船转移到了另外一条大船上。这船算是此行河南人马的旗舰了,领军参将张弛就在这条船上。
听闻永明寺净慧大师到访,虬须大汉一脸凶相的张参将立刻走出船舱迎接。
“大师,有什么事吩咐一声末将前去就是,怎敢劳大师亲自走一遭。”张参将四十岁许,对小和尚倒是恭敬的很。
临行前无论是督帅还是布政使柳大人,都一再向他叮嘱此行要多听小和尚的意见,万不可怠慢了。两位大人如此重视,虽然心里有些奇怪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和尚为何能让两位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郑重相待,但是张参将还是觉得小心无大错,不敢怠慢了小和尚。
“阿弥陀佛,张大人,小僧有一事不解,特来向你请教。”颐气指使的事情小和尚向来不喜欢做,直接要求张弛让河南船队慢下来脱离大队,在他眼里也是有些唐突的。
“不敢。”张弛急忙抱拳,“大师但说无妨,张弛知无不言。”
小和尚也不想多客气,回头一指河面上几乎连成一片的运兵船,道:“张大人,你觉得这时候如果有人在其中某一艘船上放上一把大火,会是怎样的场景。”
张弛眉头一皱,倒是有些不明白小和尚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是细细一想,却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今正值初秋天干气躁的时候,全是木制的船只遇火既燃。虽然船下便是水流充沛的大运河,可一旦失火,想要取水灭火无异于痴人说梦。而小和尚话中的有心之人,只能是此行面对的敌人,既然他们采取火攻,又岂会是一艘船着火那么简单?
而这些船密集的聚集在一片,几乎横贯运河两岸,更有心思聪慧者为了让船只更加平稳减少士卒晕船的症状,将几艘大船用木板连接在一起,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可以顺流移动的小岛。
如此密集,就算真的只有一艘船着火失控,也必定会引燃更多的船只。
这只是其中一点。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弊端,如此密集的船只,一旦遇到攻击,想要摆开阵型迎敌都做不到,慌乱之下出现互相碰撞事故也是极有可能的。到时候不用敌人费太多力气,一个自乱阵脚,就足以让这支临时拼凑的大船队遭受灭顶之灾了。
想着这些,张弛不禁惊出一身冷汗。道理虽然浅显,可是对甚少经历战阵的援兵来说,现在少有几人能有临战的意识。而能想到地方在水上采用火攻一途的,只怕也只有眼前的这位净慧大师了。
“大师,究竟如何应对,还请示下。”张弛抱拳道,态度越发的谦恭了,这次可是发自肺腑。能有这样的见地,便足以让从军几十载的将军们汗颜了。
“无他,立刻传令咱们的船只脱离大队警戒前行,另外其余各路人马中若是有你熟悉的朋友,也不防告知他们一声。”小和尚如是说道。
既然能领兵打仗,这些将领想必不是愚笨之人,原本一派安乐祥和的局面忽然出现了变故,这些家伙就算是猪脑子动一动也能琢磨出个一二三来。反倒是自己主动贴上去警告,极有可能被人说成是危言耸听。这样的烂好人,也并非是小和尚喜欢做的。
稍一琢磨,张弛便明白了小和尚话中的意思。几路人马各不统属,而军中将领多是些桀骜之人,贸然前去示警,确实有越俎代庖之嫌。
“末将明白。”不知不觉中张弛已经把小和尚当作了自己的上司。立刻传下令去,命手下的十几艘大船调整船帆方向减速慢行。随即又派出一艘小船前去告知几个认识的朋友。
没一会儿山东的一领兵马也跟着放慢了船速,甲板上不但有戒备的兵卒,更有几个人爬上桅杆顶端放哨。山东马飞横行,这支山东兵马大小也是打过几场仗的。
这如临大敌的样子立刻就警醒了另外的几路人马,只当是出现了敌情,一时间运河之上大乱。之前张弛所担心的弊端也出现了,慌乱之下果然有两艘船撞在一起船舱里进了水。
眼瞅着船只缓缓沉降,船上的士卒们立刻慌了神,在将领的带领下慌不择路的跳进了水里。却忘了自己就是个旱鸭子,不少人扑腾两下就沉了底。
其余船上的人马如遭雷击,立刻变得谨小慎微起来。之前的交情也忘却了,只顾着指挥着自己的船只逃亡,根本不去搭救落水的袍泽。
一场混乱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算是平静下来,整个大船队除了那几艘并连在一起的运兵船还没来得及将木板拆除完毕,其余的各艘船逐一拉开了距离,浩浩荡荡绵延近十里。
统计下来,虽然同行抢救及时,可是两艘乘船加起来,淹死的人足足有几十号,损失可谓惨重。
不过有苦说不出,毕竟别人没有示警,这样的结局完全是咎由自取。可是内心里,却是恨透了始作俑者的河南兵马。但是大家各不统属,就算是心中很想申斥一下他们的乱弹琴,却也没有这个权利。
这次事故让张弛狠狠地抹了一把冷汗,如果这次真的是敌袭,真不知道要损失多少人马。
“张大人,咱们还得多长时间才能到杭州?”小和尚问道,这一次的事故让他见识了这几路援兵的战力,不客气的说一句,就是一些手中锄头换成了杀人兵器的普通壮男而已。不要说自己见识过的边军了,就连京卫的那四支人马都要强出他们数倍。如果在论及用兵之策,想想都觉得替他们臊得慌。
对于和这样的人一同作战,小和尚心里直觉的没底,真的上了战场,自己有怎敢将后背放心的交给他们。
未雨绸缪,自己必须对到达杭州之后的事情做出充分的应对准备,以免临时抱佛脚没用处。
“回大师的话,咱们今日一早刚刚过了苏州,大概明日清晨就能到嘉兴,若是中途不出什么事情,后天午时就准能到杭州了。”对此行路程张弛倒是了如指掌。
“唉,也不知杭州现在情势如何了。”一路行来,从无锡开始就有战火的遗迹,越往南见到的越多,这也倒是吻合了江浙匪患最重的情报,也足以印证这次的倭寇为祸要比想象中的严重得多。
想到这里,小和尚不禁有些发愁,这还真是一趟要命的差事。靠,倘若大师挂在江浙,看皇帝老爷子如何面对云瑶施主!
看出小和尚担忧的神情,张弛犹豫一下,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大师,倭患由来已久。末将说句不中听的话,长江以南文气最中,论起男子的勇武来却比不得我们的北地将士。据说这次朝廷下了很大的决心,各地援兵加起来少说十万,再加上江浙以及附近几个遭了倭患的行省兵马,咱们在兵力上占有足够优势,将倭寇清剿干净指日可待!”
看着张弛信心满满,小和尚实在是不好打击他。在兵力上确实是占尽了优势,可是这又能如何?
倭寇虽少,可他们抱着打劫的目的,战术灵活就像是苍蝇一般漫无目的,哪里味道重些他们就扑向哪里。
可朝廷兵马守土有责,江浙自古又是富庶之地,一城一池加起来就最少要牵制一半以上的兵力。而剩余的人马就像是救火队一样,哪里有险情就得赶赴那里。可是一个时间差的缘故想必是扑空的时候最多了,战线绵延数百里,最后的结局就是朝廷兵马疲于奔命四处灭火收拾残局。这拳头打苍蝇的事情,吃亏的总是拳头。
“但愿吧。”小和尚意兴阑珊的应了一句,再也提不起半分兴趣。灭倭,兵强马壮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却是用兵之策,只有化被动为主动,才是取胜的王道。
只是自己虽然揣着皇上老爷子交予的密旨,可仅仅只是监察之权,想要影响整个战事的策略,根本没有可能。
忽然之间,小和尚心底冒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如果自己是将军,那这件事岂不是简单的多了?
只是这个念头和小和尚趋利避害不参与朝廷纷争的想法相悖,刚刚冒出来就被小和尚狠狠地扑灭。大师不是圣人,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还没种好,怎敢负起这兼济天下的大任?
“越往南倭寇出现的几率越高,张大人,还请你传下令去让将士们多加戒备。如果连倭寇都没看清就被他们摆上一道,你我有何颜面面对家乡父老啊?”方才想的都有些沉重,小和尚开了句玩笑,也使得自己的精神好起来了。
皇上老爷子是个老奸巨猾的人,他的江山他自然会绞尽脑汁去想办法,又何须自己一个小和尚瞎操心呢。心中这般想着,小和尚倒是坦然了很多。
“是,大师放心,末将这就去安排。”呵呵一笑,张弛躬身退出了船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