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递给他毛巾,又给杯子续了热水。见他一直毛巾捂脸,猜想他们与那棵白杨树,肯定有过特别的故事,不好再数落他。
过一会,悲伤散去一些,他问姐:“当时,希檬的病就没有地方治吗?”
姐说:“没有。刘策问过他的导师——一位心理学专家。专家说,她的精神因为受到过打击,大脑中处理信息的两个重要区块,一个醒着,另一个沉睡了。治疗精神疾病最好的方法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找到病因,激活沉睡的另一半就好了。
我想,这好像不难,找到她的护身符就行了。小伊在,她的‘自我’就会以幻听的方式被激活,思维意识就完整了。——当时,我并不知道她把护身符送给你。
我和李沫在家翻箱倒柜找一天也没找到。让她回想丢哪了,她茫然地说不知道,想不起来。
我们去饰品店,想买个相同的替代。结果找了所有商店,连地滩上都找遍了,也没看到和她的那个一模一样、像龙又像蛇的玉饰。
后来我想,找不到也好。她经过多少折磨,好不容易才忘了你,如果小伊一出现,她沉睡的那部分意识就会被叫醒,回忆又会重新撕开伤口……这太残忍了,让她活在半醒半睡之间比完全清醒好得多——至少在当时无药可医的情况下,是这样。”
杨洲泣不成声:“是我害了她!八年前,我和她虽然已认识三年多,写过很多信,但真正见面相处还不到一个月。我以为自己了解她,或者彼此是了解的,其实并不是。
当时,我非常害怕你母亲不让她见我,她就真的不见我了,所以,才要求她……在一起,只有在她身体里留下印迹,她才不会忘记我……事实也是如此,却害得她痛苦这么久!”
姐说:“要说她痛苦了八年,也不完全对。因为这些年,她完全活在无欲无求、模糊不清的时光里。每日浑浑噩噩的人,是感觉不到痛苦的。她的眼睛里只有淡淡的忧伤。
我曾小心向她说起你,她一脸茫然说不记得谁是杨洲。我以为她忘记你就能接受刘策或其他人,她却指着心说‘这里,已经满了,装不下其他人’。
问她心里装的是谁,她说不知道,反正有人住在里面。——你当初到底给她灌了什么样的‘爱情毒药’,她的心死了一半还是忘不掉你?”
杨洲控制不住地捂脸哭泣:“我没想到她这么傻,早该忘的却还一直记着!”
姐说:“当年,她把小伊当成‘天使’送给你,自我意识便无处可依,沉睡了;她只凭本能独自应对一切,没人能帮她,因为没人能走进她心里。假如自我没有沉睡,定会说服本我去找你说清楚,你也就不会做傻事了!——可最终也只是‘如果’,不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好在她只是心受伤了,身体没有垮掉。这些年,她到底是怎么扛过来的?我不懂心理学,无法解读。”
杨洲顿悟道:“难怪我第一次离婚后给她打电话,她说不认识我。”
姐吃惊:“你给她打过电话?我以为这些年,你和她没有任何交谈。”
“离婚以后,我给她打电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给她打电话,我知道自己没资格,但还是打了。她接电话时礼貌地问‘请问你找谁?’
二年多没听到她的声音,我的心都要蹦出来了,我说我是杨洲,我找你!
她迟疑一下说‘你打错了,我不认识你说的人’就挂了。”
姐说:“六年前,她大概真不知道你的名字。有一次我问过她,她说不知道谁是杨洲。”
“我以为她一时没听出来,又打过去,提示她:你一直叫我哥,你最喜欢捏我下巴;喜欢摸小花猫的鼻子;喜欢说‘我不知道’——你好好想想?……
她礼貌地说‘不好意思,真想不起来’又挂了。她并不是声色严厉的拒绝,语气很温和,好像真的没听过我的名字似的。
我顿时就懵了!也许是她从没叫过我的名字,真忘了?但我不信。曾经,彼此那么深情的给予,怎能轻易就忘掉?可我又无处求证。忍不住又忐忑地打过两回,她仍然是那种礼貌、客气的态度,声音像干净而甜美的话务女兵,给人的感觉却是遥不可及。
后来想,既然她真的忘了我,也很好,起码她不会痛苦。我不应该再去打扰她,只把她放在心底就好,我这样安慰自己。原来,我在她心里已被封存!
姐说:“她不懂爱的时候,你教会她爱;等她懂了你却走了。现在,你又强行唤醒她,估计痛苦快把她折磨疯了!”
杨洲哀伤道:“跟她比,我觉得我配不上自己给自己制造的痛苦。今生,无论如何我都要追到她,再不让她难过!”
姐说:“有决心就好。既然你已经离婚,你如果能舍弃这里的一切,只要爱情,等她到了西藏,你可以去找她。我相信,在那个纯净的地方,你们的爱总有一天会重生!只是,重建信任的过程,必然漫长而艰苦,你必须要有信心和耐心!”
杨洲神情凝重:“信心和耐心我都有,而且很充足。只是,这样的选择真的很艰难!我爱她,如果是八年前,我会毫不犹豫地跟随她到任何地方。现在,我已过了冲动的年龄,只想脚踏实地。我当兵的时候,去西藏执行任务,知道那里的生活非常原始辛苦,人的一生基本上是放牛、娶媳妇、生娃,等娃长大了,再放牛、娶媳妇、生娃,一代一代,周而复始。
我去西藏能干什么?人,尤其是男人,起码应该有一个生活目标,光靠浪漫的爱情是活不长久的,也无法保证让她一生安逸。”
姐说:“不去也行,那你就要再忍受两年。援藏合同两年一签,等她恢复元气,想回来,或者,你去把她找回来,到那时,你还怕没有机会‘赎罪’么?八年都等了,还差这两年?”
杨洲说,好,我会竭尽全力!
姐说,有些事情,只要用心,无需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