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回到家,果然如小伊所说,爹不但没生气,语气里竟有了些温和。
她有些激动,又有些意外。握紧护身符,用心语对小伊说:说得这么准,你真是我的天使!
小伊:以后不要怀疑我说的话!
她轻声“嗯”。
傍晚,二姑、小姑和爹,老姐弟仨;希岭、晚晴、柠檬,小兄妹仨,聚在一起开家庭会议,会议通过了小兄妹仨不送给别人家抚养的决定。
二姑先是责备爹企图逃避责任,又教爹怎样持家过日子;说今后小兄妹仨的学费由她出,小姑只需平时多关照一下,经常来家里给孩子们缝缝补补、指点一下家务就行。……
爹见两个姐姐都各自表述了义务和责任,自己这个当爹的,也没脸再推脱,不得已发誓戒赌戒嫖什么的。不管姐姐和孩子们信不信,反正自己不信。但安抚人心的话必须得说。
……
想到不用寄人篱下,大姐脸上浮满笑意,大哥心中也顿然轻松。
柠檬活泼得似乎过了头,从床头柜上滑下来砸翻了地上的小板凳,又摔个四仰八叉。小姑赶紧拉起来抱在怀里揉搓。
她突然大喊“肚子疼”。小姑关切地问:“怎么个疼法?”
她看一眼爹,小声说:“像有东西在肚子里乱蹿。”
爹不以为然:“别吵吵,一会去卫生所买几个宝塔糖吃就好了。”
宝塔糖,长得像可爱的宝塔,是一种五颜六色的驱虫药;甜中略带一点怪味,说不清楚是什么味,反正甜得不正经。
吃了宝塔糖的当夜,肚子疼得紧,但是她不敢再说疼。爹就睡在半墙之隔的偏厦里,他不喜欢被吵醒。
勉强撑到天蒙蒙亮,一溜烟跑去茅厕,拉了一团蛔虫屎。
她站着傻看,不一会,那团缠在一起让人恐惧至极的“蚯蚓”慢慢散开,有五六条,有的还在微弱地动……
她吓得腿脚僵硬,半天迈不开步:肚子里怎么有这么多恶心可怕的东西?怪不得肚子总疼,原来是它们在里面啃咬。
在明天的噩梦里,她无数次掉进火海,听见肚子里的蛔虫被烧得丝丝作响。
……
娘去逝一个月后,大姐十三岁生日那个晚上,同村的林寡妇——大姐背后这样称呼她,来到家里帮着做饭。——不是给大姐过生日,农村娃从来不过生日,碰巧而已。爹在一旁剥花生米,灶房里飘出食物的香气,气氛貌似融合又有些怪异。
柠檬放学回到家,先去堂屋转一圈,见屋里比平时收拾得整齐干净,院子里晾满洗净的衣物,心里好奇:难道家里要发生什么好事?
悄悄跑过去问大姐:“林老婆子为什么来咱家做饭?”
大姐气鼓鼓地摔打东西,也不理她。
她不识趣地凑近大姐还想问点什么,大姐操起砍刀去凉棚里剁猪草,绷着脸好像和那些青草有仇似的,手起刀落,又重又狠。
大哥在院子里闷头修理铁锹,钉子砸得叮当响,像是每一锤都带着气恼。柠檬走过去和他搭话,也不理,黑着脸跟欠他钱似的。
她无趣,又磨磨蹭蹭走到爹旁边,说想吃花生米。爹的语气罕见的温和:“先去写作业,吃饭时候,大伙一起吃。”
她看着爹,眼前一阵恍惚,要是爹一直都这么温软说话,娘就不会死;如果娘还在,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多美好!
晚饭时,爹和林五娘坐在一起,还给五娘夹菜!兄妹仨傻眼:爹从来没给他们的亲娘夹过菜!
柠檬察言观色,见爹今晚很开心,由衷地说:“五娘做的饭真好吃!”
见爹听得眉开眼笑,顺势向爹要钱买文具。
爹看一眼五娘,痛快地从兜里掏出半把皱巴、脏兮兮的零钱给她。
她掩饰不住内心的狂喜,小马屁精似地又赞美五娘的银手镯好看,银耳环也好看。
听到小女儿夸奖自己的女人,爹脸上浮满笑容,破天荒地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到她小嘴里;五娘也可亲地给她碗里夹青菜。
她受宠若惊却不敢表现出来。
大姐瞪着柠檬,眼睛里全是“你给我闭嘴”!
看着大姐气势汹汹的样子,知道自己恭维有点露骨,她不敢再说什么,只低头屏声敛息吃饭。
爹以为晚晴嫉妒,破天荒给她碗里也夹一颗花生米。大姐僵硬的表情并没有变软。
饭后,林五娘收拾饭桌,看不出要走的意思。
晚晴悄声问爹:“五娘今晚不回家了?”
爹心虚地瞅瞅兄妹仨,试探地问:“她留在咱家,给你们当娘可好?”
晚晴大声质问爹:“你要给我们找后娘?!我告诉二舅去!”
五娘见晚晴一脸激愤,一丝不快若隐若现,尴尬地起身说:“我回去了,大康在家等着呢。”受气小媳妇一样低头急步回家去了。
爹知道她二舅是个烈货,小钢炮一样点火就着。他虽然说过不再管程家的事,但如果晚晴真去告状,难保那厮不杀过来,新仇旧恨交集,到时又是一场撕扯难堪。
罢了,让五娘先回去,来日方长,反正离她家不远,想她,也就几步路的事;待以后寻到一个稳妥的法子再说吧。
眼见五娘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爹才收回目光安慰晚晴:“和你说着玩的,你们五娘可是个好人,比……他想说“比你们亲娘还好”,一瞅仨小鬼那恼怒的眼神,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们三个心里想:不管是谁,敢对娘无礼,不可饶恕!
爹知道,毕竟孩子们都渐渐长大,作威作福的架势还是要收敛些;小孩子心里也有底线,最好别碰,真的呛起来,对谁都没好处。